林薇薇蹙眉：「這裡的每個人都說自己冤枉。」

　　「我，和他們不一樣。」犯人的十指緊緊扣在木頭上，瘦削的臉似要從那狹窄的木縫中鑽出來，隱約能看清他下巴上的青筋和胡茬，以及在亂髮遮蓋下若隱若現的眼睛。

　　林薇薇突然有點想笑：「他們估計也都這麼說過。」

　　她並沒有過剩泛濫的同情心。多半時候不分場合的清淡的笑意顯得她格外冷皿，不和年紀的冷皿。

　　「你是誰？」犯人沒有繼續冤枉的話題，明智的轉移問題。

　　林薇薇盤著胳膊道：「你不需要知道。」

　　那犯人喉嚨裡發出咕嚕的古怪動靜，透過唇角的弧度，方知他在笑：「能隨意進出牢獄，還有鑰匙，想來是哪個官員的相好？」

　　一句「關你屁事」忍在喉嚨裡，林薇薇扭了頭不去看他，淡淡道，「與你無關。」

　　「你知道我是誰嗎？」犯人不依不饒的繼續問道。

　　林薇薇不願與他說話，看也不看。

　　「我名謝天。」犯人自顧自說起來，「揚州人，途徑此地，為上京趕考。」

　　「時年瘟疫爆發，恩科暫停，我被迫困在此地，閑逛集市時，所帶盤纏悉數被偷，身無分文，隻得以天為蓋，以地為席，衣衫襤褸，饑寒交加。」他的嗓子沙啞，許是為了能讓林薇薇聽得清楚，而將語速放的很慢，「有一姑娘，喚為莫娘，見我可憐，將我安置……」

　　「將你安置在何處？」林薇薇聽莫娘二字甚覺耳熟，不由得便打斷他問。

　　謝天的唇角抽動了一下，似乎喚起了什麼不好的回憶，「瓦子裡。」

　　瓦子，那莫娘原是歌姬，怪不得覺得耳熟，林爺爺常去說書的茶樓，曾與莫娘有過一面之緣，她彈得一手好琵琶，相貌清麗脫俗，說話口音也不像本地人，那會兒林薇薇還多注意了她兩眼，猜測過她故鄉江南。

　　「然後呢？」林薇薇道，「你入牢，與莫娘有何聯繫？」

　　「莫娘死了。」謝天的聲音更加沙啞了，十指收攏，指甲似要刺到木頭裡，「是那些紈絝子弟將她作弄死的……」

　　林薇薇的眉心跳了跳，「你的意思是他們栽贓了你？你可有證據？」

　　謝天苦笑：「沒有。那天，我回莫娘的房間，看見的便是一具衣衫不整渾身淤泥的屍首，偏生那瓦子的老鴇都被收買，公堂上隻說那群公子哥那日並沒來過，莫娘整日待在房間，而房間裡隻有我一人……哦，她還說，她聽到了我們的爭吵聲，官兵從床鋪下搜出來皿淋淋的匕首。」

　　「人證物證俱在。」林薇薇說。

　　謝天無力道：「但我真的沒有殺她……我怎麼可能會殺她……」

　　「此地你舉目無親，無錢無勢，自然無人信你。」林薇薇說，「可是……你那些物證人證著實巧合的就像人設計的嘛，再者你也沒殺人動機，你本窮困落魄，難得遇上一個救命恩人施以援手，我要是你，還會討好她呢，好日後上路時問她借些盤纏備用。」

　　謝天一凜，看向林薇薇：「小姐您信我？」

　　他本抱著一試的態度，不過是萬念俱灰裡的一次傾訴般的賭，卻沒想到真有人相信，可是，相信也不一定能能得到幫助，面前的小姐就算是縣令千金，也不一定能權衡得了官司黑白啊！

　　這麼一想，謝天又蔫了不少。

　　「嗯，半信半疑吧。」林薇薇捏了捏眉心，「你既說自己冤枉，想來還沒畫押認罪吧？我便趁著……」

　　「他們趁我睡著時，摁著我手畫押了。」謝天無力道。

　　「……」林薇薇心道，這縣令官是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，覺著事情既簡單瞭然便懶怠查案就順手推舟呢，還是也收了紈絝子弟們的賄賂就此枉顧人命？

　　這二者罪過雖結果相同，但罪名卻是雲泥之差啊。

　　「三日後，我便要被斬首示眾。」謝天的身子慢慢滑下去，坐在了地上。

　　他仰起頭來，林薇薇才看清他的面容——面色蒼白，相貌清秀，不知被關了多久，雖精神萎靡，眼睛還非常明亮。

　　既是明亮著的，就說明仍存希冀。不然也不會腆著臉拉著人便講自己的遭遇。

　　不過他今天真找對了人，林薇薇拍了拍手，道，「本人略通岐黃之術，那屍體若是還未被焚燒成灰，大抵能看出些端倪，待我去瞧瞧，若是真能發現些真相，便呈到堂上還你清白。」

　　謝天一怔，嘴唇顫抖：「當，當真？敢問姑娘芳姓大名？」

　　林薇薇想了想，道：「倒是有些巧，與你同姓，謝童。」

　　「謝童姑娘！」謝天當即跪下身，「大恩大德，小生若是真能洗清冤屈重見天日，必定當牛做馬相報！」

　　「唉，不用了，事情也還沒個定數。」林薇薇擺擺手，她最看不慣古代人動不動就下跪，動不動就說些「給你當牛做馬」這樣的話了。

　　至於她為何要報謝童的名字，因謝童最為發奮聰穎。徐文舟說過她有潛力，長大成人後金榜題名也不一定，而這書生，瞧著是個能在夾縫淤泥中生存的，若是日後他入朝拜官，提拔照顧謝童，也不失為一樁美事。

　　想到此，林薇薇不得不對這書生的冤屈重視起來了。

　　葵籽領著十幾個壯漢隨從，浩浩蕩蕩的從牢房裡出來，到集市口瞪著林薇薇，林薇薇欲要與她揮別，她卻攔住林薇薇：「先別走！」

　　林薇薇有些無奈，頂著烈日耐著性子：「還怎麼？」

　　難不成仗著人多勢眾，要打架？林薇薇捋了捋袖子。

　　葵籽道：「哪裡有大客棧！」

　　林薇薇呼出一口氣，指了指一處：「直走，出了這條街往東拐。」

　　「哦。」葵籽說，「借我點錢！」

　　林薇薇道：「咱倆熟嗎？請問？」

　　葵籽蠻橫道：「你留我在你家吃飯了，當然熟練！」

　　林薇薇擺手認輸，將錢袋拿出來，不忘補一句：「去客棧給我寫個欠條，一月內還。」

　　幫葵籽一行安頓好住宿，從客棧出來，陽光仍灼的眼痛，林薇薇隻得沿街買了頂草帽，邁著快步，趕到鎮上有名的瓦子——「晚香玉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