隔壁的姑娘許是怕小二會給那紈絝子弟通風報信，聽見動靜便禁了聲。

　　宋戎看了一眼門外，正瞧見一抹黑色衣衫的身影，他貌似不經意的問：「房間不隔音，有點吵，隔壁的客人要住到幾時？」

　　此小二長得肥頭大耳，說話語速極快，聽到這問題時臉色也變了變，壓著嗓子說：「是從北邊兒來的客人，北邊不太平，估計還要住一陣子，這不知具體什麼地方的人，做派好聽點說是豪放大氣，難聽點就是粗魯無禮，髒話不間斷的，還有那姑娘又硬…咳咳我這快嘴，總之這幾天都不會消停，您要養身體的，嫌吵我下去讓老闆給您調一間上房住著，年節房間人不多房都空著，您隨意挑，保管您才好。」

　　宋戎道：「先住著，無礙。」

　　看得出他喜靜，小二識趣的帶上門出去。

　　林薇薇的樣子很慘，嘴唇乾的發白，下巴和脖頸上還有未清理乾淨的殘食，雙眼無神，眼眶下頭泛著微微的青。

　　她整個人都很虛弱。

　　夏雨一下就醒神了，見慣了林薇薇那氣勢洶洶的樣子，這般被自己折磨的慘不忍睹，他心裡倒也不是沒有愧疚，畢竟如果沒有這個小姑娘救了自己的命，今天也輪不到自己欺負她。

　　「原來那個老不死的是灌你東西吃啊。」夏雨的聲音很冷，拿著素色手帕丟在她臉上，「自己擦了，看著掃興。」

　　林薇薇的聲音越發啞的不成樣子：「沒手，你就掃著吧。」

　　夏雨：「……行，給你鬆綁可以，你得鬆了綁以後吃東西，林薇薇，你知道我什麼事兒都能做的出來，你要是真死在我眼前，我即刻提刀砍了你全家，對了，狗都不能放過，還有你以前的相好，韓風，韓風一家……」

　　「混賬……」

　　林薇薇的口中發苦，眼角微微顫抖，兩輩子也沒這麼憋屈過。

　　終見她表情有所鬆動，夏雨很滿意的幫她解開繩子。

　　她根本沒力氣了，就是沒有束縛也沒半分可能在夏雨眼皮子底下跑出去。

　　誰能料到他在這個時候回來呢？若是他還未回來，隔壁那個人，說不定就會救自己。

　　一點點希望也掐滅了。

　　「吃。」夏雨逗狗一樣簡單的下了指令。

　　林薇薇抱著碗的時候手有點抖，平常喜歡的點心放在嘴裡味同嚼蠟，她不知道自己臉上什麼表情，但從夏雨嫌惡的樣子來看估計不好，所以她也就著實想不通為什麼。

　　為什麼明明他討厭她，比她討厭他有過之而無不及，怎的還要將她捆在身邊？為了折磨人為樂？他們之間也沒多大的仇，她還是他的救命恩人……

　　末了林薇薇得出一個對夏雨的總結判斷：狼心狗肺的混賬東西，不能用普通人性來揣摩的豬狗不如的東西。

　　林薇薇吃了兩塊點心，喝了半碗白粥就吃不下了。

　　夏雨道：「不合口味？」

　　林薇薇道：「飽了。」

　　「那躺著歇著吧，我也睡去。」夏雨說著，把桌子上的水杯一掃，噼裡啪啦的掉了一地他也不管，直接裹著裘襖躺在上面眯了眼睛。

　　桌上很快傳來他均勻平緩的呼吸聲。

　　林薇薇動了心思，小心如老鼠躡手躡腳，從床上爬起來。

　　屋裡蠟燭被夏雨吹滅了，一片漆黑裡，她的眼睛閃著微弱的光，但仍固執的精神，她永遠不會任人宰割的。

　　怎麼突然沒了動靜？

　　宋戎做不來聽牆角的事，但心裡委實奇怪，聽那小二說隔壁姑娘連著三天滴水未進，這麼下去，是死路一條，此刻是不是已經暈過去了。

　　她說那綁架他的紈絝子弟是皮條客，無非是為了引人同情自救，要是皮條客何苦帶她到客棧來養著，宋戎的眉頭皺起來，覺得這姑娘寧折不彎的性格，和林薇薇有的一拼。

　　——那姑娘被狼群圍攻的時候，也沒掉過半滴眼淚，冷靜的出奇。

　　這人得救。

　　這念頭冒出來，宋戎披上狐皮大氅，提著個房間裡的小燈籠出門，穿過走廊，在那門前停住。

　　正要擡手敲門時，門自己開了。

　　一隻雪白的手，映著黃色的光，慢慢的扒開門，接著有一張慘白瘦削的臉露出來。

　　四目相對，宋戎摔了燈籠。

　　林薇薇懷疑自己在做夢。

　　怎麼可能是他呢？怎麼會是他呢？

　　此刻他應該在遙遠的京城，溫暖的王府，錦衣玉食，悠哉快活，怎麼可能會在這裡呢？

　　許是自己餓暈了，也氣糊塗了，見著人都認錯了。

　　她欲要繞開眼前的人，沒空閑去想別的。

　　手腕卻被牢牢實實的抓住，那手長著粗糙的老繭，掌心卻溫暖的很，熟悉極了。

　　「怎麼會是你，怎麼會是你。」

　　他的聲音啞的也像囈語。

　　怕驚動了屋裡的人，林薇薇道：「鬆開我，走。」

　　宋戎道：「裡面的人是那個人？」

　　二十六那晚，圍在林家有說有笑的那個青年。

　　她真是累了，從屋裡逃出來竟就用完了力氣，身子癱軟成了爛泥，好在被一個溫暖沾著檀香氣味的懷抱接住，幾天來終於做了個好夢，夢裡宋戎守著她，一遍一遍喂水給她喝，夢裡他還紅了眼睛。

　　夢太假了，將軍怎會流淚？

　　再醒來，是在一個小院裡，瓦礫上的雪還很厚，風一吹，簌簌的落雪，屋裡卻不冷，像是在大戶人家的宅院裡，燒了地龍。

　　林薇薇從床上下來，四處看了看，叫了一聲：「有人嗎？」

　　她這是逃出來還是沒逃出來，難不成真是夏雨的家，又或是有人將自己救了，好心收留下了。

　　有盤兩個髮髻穿鵝黃色糯裙的丫頭端著食盤應聲過來：「姑娘醒了！」

　　清粥小菜，白粥上放了一片薄荷葉，盛粥的碗是官窯瓷器，林薇薇看著丫頭：「勞煩，這是哪兒？」

　　「西城都護，司徒府。」丫頭笑眯眯道，「將軍正在前院與司徒大人閑談，奴婢這就稟了他們您醒了。」

　　將軍……林薇薇睜大眼睛，「宋戎？！」

　　當真是不同一般，竟敢直呼將軍名諱，丫頭臉色變了變，點點頭，「您不知道嗎？」

　　林薇薇垂下手，狀似喃喃自語：「竟，竟真是他救了我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