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婆婆更怒，彎身，脫鞋，一隻沾著黃泥巴的鞋擦過黑魁的胳膊，直奔老頭圍著的棋盤，十分準確的讓棋盤分崩離析，棋子像被打中的果子，各自劃過空氣，滾落到地面。

　　老頭之間一片低低的怨懟聲，竟沒有一個人敢大聲辱罵懲治這個女人，相反，黑魁從這群老頭身上讀出了兩個字：恐懼。

　　一群男人竟然在恐懼一個花甲女人？！

　　黑魁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聲音和耳朵。

　　「喂！」林奶奶早就看這個人模狗樣的年輕人很不對勁了，便上前圍著他轉了一圈，「哪來的，來幹嘛來了，跟這兒站著幹嘛，傻什麼呢？」

　　黑魁咳了咳，道：「我，我來找人。」

　　林奶奶道：「找誰？你是誰家的遠方親戚？」

　　黑魁道：「我找徐文舟，他住在這裡吧。」

　　林奶奶穿上鞋，撇了撇銀白的髮絲，不無傲慢道：「那你可問對人了。」

　　黑魁喜道：「那能告訴我嗎？我非常急。」

　　「能，」林奶奶說，「先給錢。」

　　「啊？」黑魁十分震驚，這世界上竟然有女人敢問他要錢？還是一個髒兮兮的老太婆？！

　　「問路還要給錢？」黑魁問。

　　林奶奶道：「嘿！沒聽過有句話，此路是我開，此樹是我栽，要想從此過，留下買路錢！你從這兒過去都得給我錢，何況打聽人這麼麻煩的事呢！」

　　那群老頭們見沒人催促，又重新開始了棋局，沒人望過來。

　　黑魁思索片刻，吩咐隨從道：「給她個銀錠子。」

　　林奶奶收下銀錠，立刻伸出一隻手做邀請姿勢：「原是貴客，快隨我來吧，實話告訴你啊，那徐先生乃是我孫女私塾裡的教書先生，十天有九天都泡在竹舍裡讀書，趕巧兒我今兒沒什麼事，怕你找不著他，我老婆子親自引著你去！」

　　黑魁道回頭看了一眼榕樹下，道：「你方才不是要喊人回去吃飯的嗎？我不耽誤你吧？」

　　「不耽誤不耽誤。」林奶奶擺著手，「那老頭餓不死，一會兒就得屁滾尿流滾回去吃，省得老娘扯著嗓子喊得喉嚨疼。」

　　黑魁沒說話，繼續跟著這位老女人走，穿過大大小小的長街小巷，不知走了多久，在日頭更毒辣之前，終於見一幢房屋後面，有一片蒼翠的青竹。

　　青竹之間，掩著一座破舊的茶樓。

　　「就是這兒。」林奶奶頓住腳步，哼哧哼哧喘氣，「你過去吧，這個時候我孫女估計也在那兒呢。我看她就氣不順，死丫頭忒不聽話，你也別說是我帶你來的。」

　　說完就要走，黑魁伸手把她拉住，視線有點陰涼：「萬一他們不在這裡呢。」

　　黑魁不覺得經過昨天後，徐文舟還能老老實實的待在老巢。

　　林奶奶道：「不在這兒還能去哪兒，肯定就在這，我老婆子還能騙你不成！」

　　黑魁眯著眼睛：「這樣吧，我和你在這裡等著。」又對隨從道：「你去看看裡面有沒有人，如果先生正在授課，那就不要過去打擾了。」

　　隨從應聲去了。

　　林奶奶一副精疲力竭的樣子，坐在一塊圓滑的青石上，脫了鞋露出烏黑皸裂的腳趾，反手卡出鞋底的泥沙。

　　黑魁看得有些呆，便問：「你平時都做什麼？」

　　林奶奶白了他一眼：「種地唄。」

　　「所有女人都要種地？」黑魁問。

　　「也不是。」林奶奶往竹樓的方向努了努嘴唇：「有本事的，比如我孫女，辦私塾開飯館，樣樣在行，不種地也能過得好。」

　　黑魁想了想，又問：「你們隻伺候一個男人？」

　　林奶奶狐疑的瞪了黑魁一眼，又翻了個碩大的白眼：「不然還能有幾個？！你這話問的，俺又不是瓦子裡的浪貨蕩婦！」

　　黑魁：「……」

　　遠處，隨從撥開草叢快速穿回來的隨從來到黑魁身邊，低聲道：「都在裡面，除了……」

　　「快說，」黑魁沒有耐心道，「別廢話。」

　　「那位宋公子不在……」隨從說，「我爬到二樓四下都看了，都沒有。」

　　「那不要緊。」黑魁說，「重要的人，隻有徐文舟一個。」

　　「所以中午到底吃什麼？」白樺極有耐心的問。

　　徐文舟正襟危坐在椅子上，手裡捧著竹簡，卻心不在焉，心思全沒有放在文字裡，臉色比平常還要雪白。

　　林薇薇半躺在桌子上，打了個哈欠：「暫時不餓。另外，我們還是被盯上了。」

　　白樺往窗外看去，三伏天的暑熱裡，硬是打了個冷戰，低聲說：「還好你有先見之明，放了孩子們的假。」

　　林薇薇道：「不用怕，見機行事。」

　　徐文舟嘆了口氣：「黑魁就像一條披著溫潤君子皮囊的蛇，隻要被他盯上，就算逃到天涯海角，也無處可躲。」

　　「那就需要獵人來捕蛇了。」林薇薇心想。

　　隨從等著黑魁發號施令，然而黑魁摩挲著拇指的貔貅戒指，盯著前方翠綠的竹樓，卻沒有前進的意思。

　　他不聲不響，直到聽見林奶奶起身的動靜：「年輕人，路我給你帶到了，看你還要醞釀醞釀，我老婆子也沒時間陪你了，先走了啊。」

　　一隻手卻將林奶娘攔住，黑魁的眼睛黝黑閃著精明的光，嘴角的弧度是溫柔的：「你剛才說，林姑娘是你的孫女？親生的？」

　　「廢話！」林奶奶道，「他老子是我生的，她是他老子生的，還能不是我親孫女不成？就是她不孝順，也改變不了皿濃於水啊！」

　　黑魁突然笑了：「很好。」頓了頓，輕聲道：「帶她走好了。」

　　一聲慘叫劃破了竹林上空，驚起大片的鳥雀，蟬鳴都頓住，竹舍裡的人皆是一激靈。

　　「怎麼回事！」白樺叫道，卻見林薇薇快速跳下桌子，奪門而出，向著竹林深處跑進去。

　　徐文舟按住白樺：「你就在這裡等，別跟著出來！」

　　他滿頭的細汗顧不上擦拭，緊隨林薇薇的腳步跑了出去。

　　林薇薇跑的極快，循著方才聽到的叫聲來源，跑到青石頭邊上，看到邊上多出來的沉灰，還有石頭上的點點皿跡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