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伯母哭了一整個下午，傍晚吃了碗瘦肉粥才沉沉睡去。

　　林浩從屋裡出來，見那大榕樹下站了個人，愣了一愣：「謝…童？」

　　謝童從黑影裡走出來，手裡拿著一個食盒，面無表情道：「吃飯沒？」

　　林浩不自覺的揉了揉後腦：「吃了，不是。嗯……沒吃，我娘吃了。」

　　「先吃飯。」謝童將食盒放在石桌上，從裡面拿出香噴噴的飯菜擺好，「等會去姐那裡。」

　　「我不去。」林浩往嘴裡塞了一口饅頭。』

　　「覺得丟人？」謝童說，「不必如此。你和你爹除了是父子關係，也沒有別的關係了。」

　　林浩擡頭看著她：「世界上難道還有比父子關係更重的關係嗎？在學堂裡的時候徐文舟就說過，子不教父之過，父債子償。」

　　謝童突然沉默下來，不知想到什麼，拳頭攥得緊緊的，指節發白。

　　林浩一愣，趕忙將手覆在她手上，忙慌道：「我，我不是那個意思，你是好人，和……和你爹不一樣，哎，我對不起，我不是要說你的。」

　　謝童瞥了一眼兩相交疊的手，輕聲說：「我知道。你和你爹也不一樣。」

　　發現自己緊緊握著人家手，林浩耳根有點紅，慢慢撤回手，道：「但其實我小時候很混，十裡八鄉的狗見了我都要躲著走。」

　　「哦。」謝童想了想，說，「我小時候掐死過蛇。」

　　林浩差點咬著自己嘴，提著筷子的手在空中停了半刻，然後放下。繼續往嘴裡塞饅頭。

　　等他喝完碗裡最後一口粥，不由得他答不答應，謝童便將他拽起來，一直拽到林薇薇的院子裡。

　　此時林薇薇的院子裡茶香四溢，與宋戎一個半躺著看書，一個忙著泡茶。

　　見到來人都是一擡頭，又低下頭去，彷彿知道人要來，卻都置若未聞。

　　林浩的自尊心一下子上來，扭頭要走。謝童卻死死拉住他，力氣比他的要大，竟將他鉗住。

　　林浩低聲道：「我不想來求他們……」

　　謝童道：「不是，不是讓你求。」

　　「那你讓我走。」林浩說，語氣裡竟有一絲哀求的味道。

　　「不走。」謝童不知道該如何說，隻能倔強的重複。

　　在兩個人原地糾結時，林薇薇泡好了茶，呼出一口長氣，終於出聲道：「坐下喝茶，新出的龍井，來嘗嘗味道。」

　　不由得林浩應聲，謝童一把將他按在蒲絨墊上坐下，正好讓他面對林薇薇。林浩跟林薇薇小眼瞪大眼的看了一會兒，然後敗下陣來，不動彈了。

　　「我想著我這裡也沒吃人的妖怪。」林薇薇說，「謝童，你放開他腿，傷還沒好，受不了你這樣強制抓著。再說了，他這腿也跑不了多遠，一抓就抓回來了。」

　　林浩冷呵了一聲。擺出一副油鹽不進的樣子，雙眼隻盯著茶杯裡飄出來的裊裊青煙。

　　林薇薇說：「你爹跑了。」

　　宋戎的書頁在空中停了一瞬。心想，她為何就不能委婉一些？

　　謝童的茶差點灑了自己一身。

　　林浩的眼神冰冷冷的，「你什麼意思？」

　　「字面意思。」林薇薇啜了一口茶，「找不到人，整個鄉鎮，田野，都沒了蹤影。你爹自從搬過來以後，有半個月都在鎮上望春樓喝茶，但從三天前，他就停止了這項活動。不僅如此，你仔細想想，似乎這幾天裡，家裡也見不著他了。」

　　林浩一哽，太陽穴突突突的跳起來。

　　耳畔裡迴響母親的聲音，都是在發牢騷他爹要死在外面了，一連幾天沒個鬼影……

　　屋子裡沉默下來，隻有倒茶時的流水聲。

　　一陣沾了桃花味道的微風灌進來，冷不防吹了林浩一激靈。他擡起頭，眼角有些紅，聲音嘶啞起來：「即便他跑了，這賬我來還。決計不拖累你們。」

　　謝童突然道：「你沒有活計，二十萬，做一輩子苦力也還不完。」

　　林浩一凜，猛地轉頭看謝童，目光幾近有些逼視：「總能還完的。我是個男人，有手有腳，做什麼都行。」

　　「…那你要一輩子做苦力嗎。」謝童問。

　　「你是不是看不起做力氣活討飯吃的？」林浩嘴角勾了一下，微微嘲弄著說，「我快忘了，你是官小姐出身的金枝玉葉，吃不了苦，也看不起我們這樣的人。」

　　林薇薇實在聽不下去，她搔搔耳朵，道：「林浩你抽什麼風？對謝童發什麼火，毛病？知道自己說的什麼屁話嗎？」

　　謝童起身，一句話也沒應，快步走了出去。

　　林浩盯著她的背影發愣。

　　「叫你來不是給你扯這些沒用的。」林薇薇快速道，「賭場的錢我已經還清了。」

　　林浩：「什麼？！」

　　「別忙著謝謝我。」林薇薇說，「我沒那麼多閑錢，是謝童出了三分之一，林辰逸出了三分之一。今天叫你來，是正好聘請你，幫忙管林家的生意。我早就看你遊手好閒，不順眼很久了。」

　　林浩蹙眉道：「我沒要你幫我。」

　　「哦，」林薇薇不以為意，笑了笑，「那你還我錢吧。」

　　林浩：「……」

　　「雖然很不想這樣，但是不得不這樣。老宅你賣掉的話，還能湊出一些盈餘。東院的房子以後就歸你們娘倆住了。不用謝，這是替爹盡他兄長的責任，是你們應得的。」林薇薇起身來，在房間裡踱步，「還有山莊裡有很多空著的地，許多佃戶也包不下來，你若是有本領，就隨你拿來種什麼東西。咱們土地肥沃，氣候濕潤，種什麼都虧不了。當然你若是個懶包，金山銀山也得讓人家搬空。好了，話就說到這兒。」

　　「唉對了。」林薇薇又補充道，「我不喜歡管年輕人感情的事情。但是你剛才說的話我著實聽不過去耳。謝童不善言辭，不愛多管閑事，可為你的事也算是盡心儘力。你不該拿她官小姐的身份嘲諷她，她從前過得日子，甚至比你我艱難的多。」

　　林浩的喉嚨裡像是哽了個核桃。吐不出，咽不下去，一時間進退維谷，陷入兩難。

　　這時一道懶洋洋的聲音道：「但是小姑娘都架不住哄。多哄兩句就好了，要是不喜歡你，也不會給你傷她的機會。」

　　一語點醒夢中人。林浩活似一陣風躥了出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