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薇薇從這話中聽出了幾分揶揄味道，她笑了笑，道，「生不逢時，若是四海昇平，天大地大，地廣物博，哪裡都可以去得。」

　　「你還有一顆想要浪跡天涯的心？」宋戎不禁驚奇。

　　林薇薇沒點頭也沒搖頭，小酒窩掛在左臉上，笑了。

　　她的笑還是像孩子，隻是眼神要比一般的孩子要深邃，像是泡過經年的濃郁醇香的酒，她的內裡在浮沉亂世之中醞釀了很久。

　　傍晚，宋戎回了住處，臨別前林薇薇將地瓜塞給他，跑回家了。

　　林奶奶來的很早，林薇薇前腳剛邁進家門，就聽見奶奶悠長而尖利的，謾罵聲。

　　——「死兔崽子，窩囊廢！我怎麼生出你這種兒子——這糧食培的比小山還高，不賣錢留著幹嘛？喂白眼狼們嗎！」

　　老太太站在院子中心底氣中足的罵林父，可不像大伯母口中吃不上飯的。

　　林薇薇吐了口氣，不由得心想，林爺爺當真和林奶奶是夫妻嗎？

　　她慢慢走過去，打斷了層出不窮用髒話罵自己兒子的林奶奶：「土壤地質改變，很有可能這幾年都種不了稻米小麥，如果不屯糧食，到時候會被餓死，錢不能當飯吃。」林薇薇很冷靜，語速也很快，「我會給你和爺爺四袋精良糧食，吃到過年不夠我再給你們送。」

　　林奶奶心想，這小丫頭片子扣門的很，今天這又說的是真是假，總之不能輕易答應，於是繼續倚老賣老起來：「你爺爺胃口大著呢，四袋米根本就不夠，還有。」林奶奶又對著廊前抽紙煙的兒子，罵道：「凡事不要什麼都聽她們母女說的，也聽聽你娘我的，鎮上的糧食都漲了一倍，現在賣糧食能賺不少情錢！別錯失了這個機會，糧食明年還能再種，明年價錢就不一定了。」

　　「糧食突然漲價，更說明以後幾年糧食不好種了。」林薇薇幽幽道。

　　林父低著頭，煙霧繚繞中沒有表情。

　　他怎麼會不知道，面前這個將自己罵的一文不值的娘，心裡是惦記著她大兒子的，這番過來要糧要錢，也多半是為著大房。

　　自己身體不好，這家全是薇薇撐著，小肩膀得用了多大的勁兒才扛起了這個家，看到那些糧食時他都有些不敢相信，那幾塊地竟也能風水輪流轉，從原先的百般刁難種子的貧土，變成種成糧食產量翻倍的沃土。

　　可見女兒長大，比這林家任何一人都更聰明，有能力，她有時候聰明的不像是這個年紀的姑娘，想法也是，她可以說是林家村，最勤勞善於思考的人了。

　　如此想來，還是林薇薇的話最可信，她具有先見之明。

　　「放屁，你個小丫頭種了不到一年的地，你知道些什麼，胡說些什麼？這地好好的，村裡人年年都是大豐收，吃不了的拿鎮上賣給沒地的商戶，莊稼人年年都得種稻米，你留著麼些跟山堆似的，吃不了的你要喂狗啊！」林奶奶掐著腰對林薇薇咆哮。

　　洋洋在一邊打了個哈欠，心想，你太天真了。

　　沒有永遠存在的東西，沒有一片沃土永遠存在，就算沒有地質問題，沃土幾年種下來要是不挖地，遲早也會被吸幹養分變成爛泥巴。

　　可惜人們不懂，人們隻想找到一座山，靠山吃山，吃一輩子，等它消耗殆盡無處可避的時候，人們總想不到，金山銀山，都有被挖空的那一天。

　　人類生生不息的繁衍，而山山水水除了遷移，還不能生長呢，人類要做的，還要好好保護他們，他們才能促進植物生長蓬勃，避免鄉村裡的流沙風暴，地面也會少受點侵害。

　　洋洋想的這些都給林薇薇說過了，她都懂，所以洋洋很放心，跟著林薇薇，真的一定不會挨餓。

　　「奶奶，你該回家做飯了吧。」林薇薇笑說，「我估摸著我爺爺下完棋也該回家吃飯去了，發現你不在家，又得來我家蹭飯……」

　　其實林爺爺多半時候都來林家蹭飯，他說，老二家孩子多，瞧著心裡歡喜熱鬧。

　　林薇薇心想，林爺爺或許這是在若有若無的小心躲避開林奶奶。

　　「……死老頭子天天除了吃就是玩兒，人活不幹，竟會招惹人玩兒！」林奶奶說，「林薇薇，叫上你弟，給我把糧食擡過去，我勸不動你們，到時候你們錯過賺錢的機會，以後看到糧食價格賤，你們就等著哭吧你們！」

　　到最後離開都沒有一句好話。

　　但林薇薇還是和林辰逸架著小牛車幫林奶奶送糧食過去。

　　路上碰到有相熟的鄰居們也要推著糧食去鎮上賣，林薇薇就忍不住勸說幾句，可聽到的多半覺得是她小孩子信口胡謅。

　　旁人不信，林薇薇也無能為力了，隻盼望著那地質不要惡化的太快，江水下退能延緩一兩年，能給這些人屯糧食過日子的機會。

　　當然，盼望都是無濟於事，往後的災難或是幸福，都在以前某個選擇的指引下，慢慢的按照其軌跡發生。

　　林薇薇改變不了。

　　林爺爺當真是對下棋有癮，日暮黃昏時才回家，回的還是林家熱鬧的小院兒，一塊吃林母做的家常便飯。

　　林薇薇看著他蒼老中依稀還有青年伶俐線條的面容，忍不住咬著筷子脫口而出：「爺爺，你咋不回家呢？還有，我前兩天送你的幾袋粗米糧食，你放哪兒了？」

　　林爺爺將手指放在嘴上，做了個噓的聲音，「此乃天知地知我知。」

　　林父咳了一聲：「今天娘來，又問我們要了四袋糧食，還將我罵了一頓。」

　　「……小二，你們娘，從年輕時候就這樣，我也管不了，你們知道的。」林爺爺道，「我說她幾句，作用很小，隻能盡量試著接觸一下。」

　　「……爺爺，你和奶奶結婚有四十多年了吧。」林薇薇心想，還表面裝什麼冷漠夫妻啊？

　　「是啊。」林薇薇說著，不動聲色的又把話題拋回去，化成一個個咄咄逼人的問號：

　　「為什麼不告訴奶奶糧食放哪兒了，大伯父來欺負我爹我娘的時候，為什麼你們不管？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