吳大娘不是看不出他們的為難之處，可她卻沒法幫他們。

　　除了餓病，還有窮病，這是最難治的。

　　窮病是絕症，一輩子都治不好。

　　「你們到公社醫院給孩子看看，用西藥給孩子打吊針，孩子還能救回來，要是……你們自己看著辦吧。」

　　她話沒有說完，不過在座的都聽懂了。

　　要是不去，孩子就會沒命。

　　做爹娘的哪有不心疼自己孩子的，隻要有一點點的希望，他們就不能放棄。

　　張金山咬了咬牙，「我這就去跟大隊長借錢，孩子的病不能不治。」

　　王秀芹從衣兜裡，掏出皺巴巴的兩毛錢，遞給吳大娘。

　　「大娘，多謝你，我們這就去給孩子看病。」

　　吳大娘雖然同情他們，但是診金該收還是得收。

　　這年頭誰家不困難，家家戶戶都困難。

　　要是她因為別人家裡困難，就不收診金，那餓死的就是她和墩子。

　　吳大娘收下一毛錢，把剩下的一毛錢推了回去，「這錢你們拿去給孩子看病。」

　　王秀芹擦乾眼淚，「大娘，多謝你，我們先走了。」

　　他們離開了，宋書寧還處在巨大的震驚當中，久久不能平靜。

　　她沒想到自己有一天，會看到孩子差點被餓死。

　　那麼小的一個孩子，差點活生生被餓死呀。

　　她第一次這麼深刻的意識到，窮是多麼災難的一件事。

　　如果有多一點錢，孩子就不會餓成這樣。

　　要是多一點錢，孩子的父母就不會猶豫，還要不要送他去醫院。

　　吳大娘看見她站在原地半天沒動彈，問道：「怎麼，嚇到了？」

　　宋書寧如實點點頭，「我沒想到在這年頭，還能有人差點被餓死。」

　　吳大娘嘆了一口氣，「這樣的孩子可不少，毛蛋還有心疼他的爹娘，願意借錢給他看病。

　　還有些小孩，錢沒處借，病也沒法看，就這麼活活被餓死。」

　　宋書寧不知道說什麼才好，心情有些沉重。

　　吳大娘勸她，「你要是想學醫術，必定要看著無數生老病死，咱們隻能看淡。」

　　「我知道了，大娘。」

　　「成，那我就先去忙活了，你自個兒好好歇著。」

　　宋書寧的內心還是很不平靜，她去敲陸廷序的房間，「陸廷序，你在不在？」

　　屋子裡沒有一點聲音，難道他不在房間。

　　宋書寧正準備離開，誰知門忽然打開了，陸廷序就站在門口。

　　「你找我有事？」

　　宋書寧拿出自己準備好的錢，遞到他面前，「這是我買票的錢，買你昨天給我的票。

　　你放心，我不會佔你便宜的。」

　　陸廷序看著她手上拿著的錢，手指纖細白皙，指尖修剪得很漂亮，但是做出來的事怎麼這麼氣人。

　　她是氣人精嗎。

　　「拿回去。」

　　「我不能白拿你東西，我們昨天晚上就說好了的，錢你拿著。」

　　「誰給你說好了。」

　　宋書寧扁了扁嘴，他這麼說話不算話。

　　要是這年頭有錄音筆就好了，可以把他的話錄下來，需要的時候播放給他聽。

　　「你這人怎麼這樣？」

　　「我怎麼樣？」

　　「無賴。」

　　宋書寧把錢扔到他身上，轉身就跑。

　　陸廷序本能地抓住那些錢，看著她跑回自己的房間。

　　關上門，轉身走到桌旁，上邊放著一封厚厚的信，一封從江城寄過來的信。

　　他坐了下來，拆開那封信看起來。

　　上邊所有資料都很正常，沒有作風問題，沒有任何異常。

　　根據鄰居反映，她是一個生活樸素，性格靦腆內向的女同志。

　　她是家裡的老三，從來沒念過書，一直在家裡照顧家人。

　　直到六六年底，她不顧家裡人的反對，毅然決然報名下鄉，當時才十六歲多沒到十七歲。

　　在她下鄉的這一年多，隻有過年的時候回來。

　　不過時常會從鄉下寄錢和糧食到家裡去。

　　這封信寫了差不多十頁紙，把她的生平都調查清楚了。

　　陸廷序眼底不起波瀾把信看完，放到手邊。

　　宋書寧說過的事，都能對得上。

　　可熟悉她的人說她性格膽小懦弱，跟自己見到的她完全不一樣。

　　這一年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，讓她發生這麼大的轉變？

　　又是什麼原因，讓她一定要下鄉不可。

　　她才十六歲，沒有到硬性要求下鄉的年紀，她當真是為了保全家裡人，才主動下鄉來的嗎？

　　陸廷序眸色深沉地看著桌上放著的五塊錢，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桌面。

　　忽然他聽見隔壁開房門的聲音，有人走出去了。

　　宋書寧拿了半斤的江米條，還有一斤的雞蛋，放進籃子裡，去張家找大隊長。

　　來到張家，看見有兩個孩子在院子裡玩耍，宋書寧從衣兜裡摸出幾顆水果糖。

　　「姐姐請你們吃糖。」

　　兩個孩子見到糖，立刻伸出手，十分高興地接過糖跑了。

　　張紅軍的媳婦，叫做白紅梅，客氣道：「糖這麼金貴的玩意兒，你給他們做什麼，留著自個兒吃。」

　　宋書寧笑著說道：「我還有呢，這兩個孩子這麼可愛，我一看就喜歡。

　　嬸子，大隊長在家嗎？」

　　「在呢，就在屋裡。」白紅梅邊把宋書寧迎進去，邊朝堂屋喊道，「當家的，宋知青來了。」

　　張紅軍從屋裡出來，見到宋書寧拎著個籃子，表情非常嚴肅。

　　「宋知青，你提著東西做啥，我可不收禮。」

　　宋書寧把籃子放下，「大隊長，這大過年的我上你家來拜年，總不能空著手上門。

　　這是一包糕點，還有幾個雞蛋，不值什麼錢，就是講究個禮節而已。」

　　她這麼說，張紅軍也不好再說什麼，朝白紅梅使了個眼色。

　　白紅梅立即非常有眼力，倒了一杯熱水過來，「宋知青，你喝水。」

　　宋書寧把搪瓷杯握在手心，暖暖手，「大隊長，我今天過來找你，是有件事想跟你說。

　　我現在住在吳大娘家裡，和吳大娘相處得很好，還跟她學習了醫術。

　　所以我想我就不回知青點住了，就住在吳大娘家裡，也能多點時間跟她學習醫術。」

　　張紅軍十分詫異，沒想到吳秀娥居然會傳她醫術。

　　「你要住在吳秀娥家裡？」

　　宋書寧點頭，「嗯吶，我跟吳大娘說過，吳大娘已經同意了，現在就等著大隊長點頭了。」

　　這也不是什麼大事，他沒什麼好不答應的。

　　順水人情的事。

　　「你們都商量好了，我有什麼不答應的，就這麼著吧。」

　　「大隊長，我還有件事想要跟你說，大隊不是很快就要進行農業生產了嘛，我能不能就不參加生產了？

　　我現在剛學習醫術，需要學的東西太多了，要是白天下地幹活，看書的時間就太少了。

　　所以我想我就先不下地幹活了，把所有的時間用來學習醫術。」

　　她的這番話讓張紅軍更加詫異了。

　　以前她是拼了命的幹活，爭取多拿一點工分。

　　現在這是怎麼了，居然不想下地幹活。

　　她要是不下地幹活，沒有工分，往後怎麼養活得了自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