距離醫院還剩一公裡的時候，朝風掃了眼後座的蕭蕭。

　　見她目視車窗外面，身體坐直，一副随時準備趕工的嚴謹模樣，隻是側在膝上的右手，不停的晃動的。

　　因為手背的燙傷，還在時不時的疼，晃動能緩解疼意。

　　朝風也是打工人，見她長相出衆，明眸皓齒，居然是一位入殓師。

　　欽佩之餘，生出幾分恻隐之心，有些同情與不解的開口：“其實每個職位都有自己的義務，你隻是入殓師的話，沒必要這麼拼，工作上出現失誤很正常，大家都是普通人而已。”

　　他以為，是蕭蕭弄壞了程家小姐的臉，所以殡儀館沒有擔當，讓她自己出在去碰釘子解決。

　　聞言，蕭蕭轉過頭來，視線通過鏡子，對上他的目光。

　　竟破天荒的盈盈而笑，精緻的五官如同在風中盛開的花般，動人無比：“程家千金的臉不是我毀的，隻是因為補救的手藝隻有我會，領導不願意動刀，再得罪程家人，我才去找程先生簽同意書。”

　　“不是你毀的？！”朝風大驚，視線下移，看着她的手背，皺起眉：“那你這弄成這樣，又是何必呢？”

　　殡儀館，也不是你家開的啊。

　　這會兒已是深夜，殡儀館的位置本來就偏，路段平而直，沒有什麼車輛來往。

　　傅擎钰想要提醒他專心開車，始終沒有開口。

　　蕭蕭唇邊的笑意更深：“因為我意識到，就算我有着獨一無二的手藝，上班态度端正，也會面臨随時被停職的潛在危險，所以我必須用我所付出的代價，拿到我想要的東西。”

　　說着，她低眸看着右手：“隻是手背燙傷了，最多隻是會留疤，不會影響我拿化妝工具跟正常生活就可以了。”

　　傅擎钰同時垂眸，掃了眼她的右手。

　　如果沒有燙傷的話，她的手指纖長，手背薄而白皙。

　　算得上是一雙好看的手。

　　俗話說，手是女人的第二張臉，不少漂亮的女生會在意手部的保養，附以美甲之類的裝飾，達到指長别緻的效果。

　　可蕭蕭卻隻在乎，手的使用程度沒有受損即可。

　　美觀與否，她不在意。

　　朝風沒想這麼多，隻聽出來，事情沒有想象中的那麼簡單，不由的有些好奇：“你的意思，是指你故意接下這種得罪人的難題，是想在殡儀館中，牟取其他的權利。”

　　蕭蕭又笑了：“我對職位、權利沒有念頭。”

　　她不想升職，一直當入殓師做喜歡的事，才是她想要的，而且薪資方面，是與年資與能力劃等号的，有些領導的薪資未必有厲害的入殓師高。

　　朝風不太明白：“那你是想要什麼？”

　　“不被人随意停職的話語權。”

　　殡儀館。

　　蕭蕭剛下車，準備跟傅擎钰道謝，卻不想前座的朝風也跟着下來，朝着她咧着嘴笑：“蕭蕭姐，反正等會兒還要接你去醫院，我跟傅總能不能，跟你一起進去，我想觀摩你平時是怎麼上班的？”

　　蕭蕭露出輕淺的笑容：“可以是可以，但是屍體看起來，會讓人不太舒服，如果你想的話，随意。”

　　“行。”

　　“跟我一起來吧。”蕭蕭走在前面，以為隻有朝風一個人跟過來。

　　沒走兩步，聽到車門被人推開，傅擎钰也下來了。

　　“傅先生也要去？”蕭蕭詫異道。

　　傅擎钰不緊不慢的跟上來，長腿優勢略大：“嗯。”

　　“好吧。”蕭蕭略側了下頭，是沒想到，傅擎钰居然對她的行業有興趣，正常活人一般都是沒有啥興趣的。

　　等到工作間。

　　領導跟方婷還在，為了防止程家小姐的臉，進一步發脹，她不停換着冰水給敷臉。

　　本來工作間的溫度就不高，她的手凍得通紅，嘴裡不停的哈着熱氣。

　　領導則在門外抽着煙，看起來十分焦慮。

　　聽到有腳步聲傳來時，他把手中半截煙直接按滅，然後快步走過來。

　　見到是蕭蕭過來，眼裡閃過光亮。

　　“蕭蕭，你回來了！”領導上前迎接，才看到傅擎钰跟朝風，頓時打量起來：“這兩位是……程先生家裡的人嗎？”

　　“不是，他們是我的朋友，今天去見程先生，幫了我不少的忙。”

　　“哦，能認識程先生的，肯定也是大人物，要不你們去會客廳坐會兒，等蕭蕭處理完程小姐的事，再過來？”

　　“不用，我們就是過來看蕭蕭姐工作的。”朝風搖頭拒絕。

　　但領導的視線，卻一直鎖在傅擎钰的身上。

　　這個男人所帶來的壓迫感，實在太強，令人不由的留意他。

　　“還有很多時間嗎？”蕭蕭忽然出聲催促：“程小姐的臉，好轉了？”

　　聞言，領導臉色驟變，趕緊拉着蕭蕭往裡面進：“沒有好轉，但也沒有繼續發漲，你是不是讓程先生簽了同意書？”

　　說着，他露出贊賞與開心的表情：“不得不說，你真是厲害啊，不僅工作能力強，居然還能說服程先生簽字，太厲害了，快把同意書給我看看，看完沒有問題，就可以着手工作了。”

　　蕭蕭拎着包，左手按着包沿，沒有要打開的意思：“我們部門的同事，都在嗎？”

　　領導不解的皺起眉，以為她是很多人幫忙，連連點頭：“都在的啊，你把同意書給我看一下先。”

　　蕭蕭恍若未聞：“你把大家都叫過來吧，我有事要說。”

　　領導不解，什麼重要的事，要挑着這個關頭說？

　　先把程小姐的臉修複好，明天開會說啥都行啊。

　　不等領導說話，她又補了句：“時間不等人，多耽誤一會兒，程小姐的臉就更危險。”

　　說話間，幾人到了工作間，方婷聽到他們的對話。

　　哈着凍得通紅的手，去把所有同事都叫了過來，大家圍成一個圈，不約而同看着蕭蕭。

　　“人都到齊了，你可以把同意書給我看了吧。”領導攏着眉。

　　蕭蕭這才慢條斯理的拿出同意書，遞給了領導，就在領導接過去的那瞬，她的指尖用力，沒給。

　　“蕭蕭？”領導真弄不明的她。

　　隻見蕭蕭臉色沉如夜，濃稠的化不開，看得領導心頭一驚，有種架不住的迫人。

　　“程小姐身份尊貴，她的臉不是我弄壞的，但我秉着殡儀館為己任的工作态度，去見了程先生，其中過程曲折我不想多說，我隻有兩個要求，希望領導你能當着同事的面，答應我。”

　　領導臉色變了變，盯着手中的同意書，眼底精光閃過。

　　他扯着嘴角，露出圓滑的笑容：“蕭蕭你這，還是因為早上開會的事，心裡不平衡呢？工作上的事，有時候分配是會有這種情況，我也知道你的實力在大家之上……”

　　“我不是這個意思，也沒有覺得同事不如我。”蕭蕭冷冽的打斷他。

　　她上班的時候，就沒怎麼跟哪個同事親近，也沒有參加過聚餐之類。

　　她不想結交朋友，隻是因為生活壓力太大，但沒想過要與大家為敵，聽着領導想帶節奏，讓同事們與她積怨，她直接搖頭。

　　“我的意思是，我希望我能有一個好的工作環境，在與家屬有沖突的時候，工作同事、領導會幫我說話，當然如果是我的錯我會認，還有其他事，能幫我也會盡力去幫。”她說了幾句，眉頭擰了擰。

　　她不想走煽情路線，當即強勢起來：“總之，我需要你明确的答應我，以後不管我惹出什麼事，不影響殡儀館發展的情況下，不能将我随便變相停職，送來的死者，我永遠跟其他同事一樣，誰先空閑誰有優先選擇權。”

　　她要的，隻有這些。

　　在她的衡量裡，她付出與這是同等的。

　　領導思索片刻，方婷去給程家小姐敷了一次冰水，舔着嘴角出聲：“領導，蕭蕭要的也不過分，今天要不是她去見程先生，要是程家與殡儀館計較起來，我們都得沒飯吃，答應她吧。”

　　“答應她吧，她也值得。”

　　“是啊，蕭蕭上班的态度，大家都見到了，就算是生重病也會堅守崗位。”

　　“……”

　　同事們的聲援，是蕭蕭沒想到的。

　　領導被他們圍在中間，根本沒有别的選擇，雖然面子上有些挂不住，但還是點了點頭，同意了：“好，我答應你，以後你工作的時候，我再不幹涉。”

　　衆人松了口氣，方婷轉過頭來，滿眼求助：“蕭蕭，好了，你現在可以去處理程小姐的臉，再不處理，後面怕是處理不好了，再說大家為這事，一宿沒睡，實在頂不住。”

　　“你頂不住，我就能頂得住？”蕭蕭冷眸看她，絲毫沒有為她剛的發聲，而有任何好轉的态度：“還有你，等葬禮開始之前，程家來殡儀館接人，你穿白衣給程先生正式道歉！”

　　她忘不了程家夫婦，眼睑青黑一片，以及程夫人眼裡的淚。

　　把人家好好的一個女兒，弄成這樣，是她，她都不敢提半句睡字。

　　方婷臉色一白，衆人這麼看着，咬着唇點頭：“好，我會去的。”

　　而後，蕭蕭才去重新換了身工作服，再把右手處理了下，戴上手套準備處理程家小姐。

　　朝風越過人群，看了一眼程小姐的臉，當即胃裡一陣抽搐，差點把在家宴吃的東西全吐出來，捂着嘴巴往後退了幾步。

　　其他同事也在觀看蕭蕭操作，想稍微學習取經，見到朝風如此，偷偷的笑了幾聲。

　　“個男孩子，連我們入殓師的三朵金花比不起，她們仨看到的死相慘烈，可比程小姐誇張的多。”

　　“剛畢業的大學生吧。”

　　“哈哈哈。”

　　朝風的臉一陣一陣的紅，快步走到傅擎钰身邊，隻見他身高優勢太多，立在稍遠的位置，單手滑入口袋，墨眸散出來的微光，猶如一縷暗絲般，落在蕭蕭的身上。

　　她換了身幹淨的工作服，款式是跟程家見到那身一緻，但她把頭發都挽了起來，露出欣長的脖子跟立體的臉蛋，而她那雙眼睛，一瞬不瞬的盯着程家小姐發脹的臉。

　　手中的尖刀泛着寒光，随着她的動作，時不時映到她的臉蛋，襯得她的皮膚白如剝了殼的雞蛋般，線條流暢飽滿。

　　她的動作快中有慢，即便是屍體，也要注意關鍵的部位不能有痕迹，在一些不易發覺的位置切下小口，然後上手輕輕按壓。

　　看起來是個細緻活，估計要做到明天天亮。

　　可她看起來，不急不躁，眸底閃動的光，愈發的閃爍。

　　“去買點吃的過來。”傅擎钰眸光輕淺，隐隐透着幾分興味，話是對朝風說的。

　　剛在家宴，傅擎钰不喜歡特别準備的的食物，根本沒有什麼胃口，幾乎是一天沒怎麼進食。

　　這會兒，安靜的見到蕭蕭在工作，突然就有了胃口。

　　朝風暗暗心驚，又順着他的視線看了看，看到那張不可言喻的臉，皺着眉頭轉過頭：“好，我這就去買。”

　　隻是，他實在不理解，傅爺能看着這玩意吃得下東西？！

　　殡儀館的位置偏，朝風開車跑了三公裡，才看到一家24小時營業的便利店，随便買了些加熱的便餐。

　　等他回來的時候，隻進行到一半。

　　領導跟其他同事都困到不行，也沒打擾蕭蕭說話，眼神暗示着，相繼離開。

　　隻是忽然見到，出現在殡儀館裡面的兩個陌生人，其中一個身姿閑雅，一邊盯着蕭蕭處理屍體，一邊吃着東西，那模樣說不出來的矜貴松弛。

　　女生多看了兩眼，解釋道：“他是蕭蕭的未婚夫，下班來接過她。”

　　聞言，朝風剛往嘴裡塞了口雞蛋，沒來得及嚼，直接咽了下去，卡在喉嚨不上不下，胡亂着摸着水要喝。

　　傅擎钰見他要碰倒桌上的食物，長眉輕攏，擡手給他遞了杯烏龍茶。

　　朝風連連喝下，把喉嚨裡的雞蛋咽下去後，大喘着氣，眨着眼睛：“傅爺，剛剛那女說的是真的？你是蕭蕭姐的未婚妻？哦不，不對，未婚夫？！”

　　傅擎钰淡淡垂眸：“領過證了。”

　　朝風：“……”

　　方婷還陪在一旁，直見到蕭蕭把所有事宜處理完之後，将妝面清理的幹幹淨淨，上前說了一句謝謝。

　　蕭蕭沒太理她，實在是喜歡不上她。

　　而天，也亮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