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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3章 青萍之末(八)

後宮新舊錄 湜沚 3716 2024-01-31 01:07

  趙梁毅立在門邊,一手緊緊地握着彎刀。透過門縫瞥見門外越來越密的馬隊,夜裡也看不清到底是些什麼人。隻是馬術精湛,人皆佩刀,看上去不像商隊。

  孟昱見了這陣勢也很是緊張,趕忙推了一把還在呼呼大睡的向導:“快看看,是什麼人?”

  向導揉着眼睛,迷迷瞪瞪地趴到窗戶前,朝外一望,也看不清什麼。隻有幾句話落進耳朵裡,轉頭便說:“是羅摩人!”

  趙梁毅又朝外望了一眼,隻見密密麻麻的火把,一時也數不清到底有多少人。但絕對遠超過他自己手下的這點人。于是立馬說到:“快收拾東西,騎馬走!”

  這邊剛上馬,後面的羅摩馬隊已經發現異常,策馬逼近。

  孟昱因為幫忙收拾東西,落在後面。上馬跑了沒多久,就聽見耳邊傳來破空之聲。突然覺得劇痛鑽心,手上一松,就從馬上滾了下去。粗粝的沙石在臉上、手上磨出數到皿口子。本來還在他後面的兩人,此刻已馬不停蹄從他身邊奔馳而過。莫說施以援手,竟連回頭亦不曾。

  此刻也顧不上心寒,孟昱一把抽出刀,回過身去,隻見羅摩馬隊已近在眼前。羽箭嗖嗖而來。他揮舞着刀,連擋連躲。危急關頭,活下去的*如此強烈,以至于連背後的箭傷都不記得。

  如此格擋了不多久,便見數匹馬以圍攻之勢急沖而來。馬上之人皆揮舞三尺多長的彎刀。

  夜色深沉,半空裡那勾新月冷得沁骨。聽不懂的羅摩話,卻無礙催命的意思。孟昱被恐懼和絕望牢牢攫住。他想不出任何生還的可能。就算躲過馬背上的刀鋒,也避不開奔騰而來的馬蹄。

  他将如何死去?

  身首異處還是五馬分屍?

  原來臨死前,人一點也不坦然。會害怕,怕得恨不能将全身骨頭縮在一處。會心有不甘,不甘得仿若沸騰。

  就在這千鈞一發的時刻,孟昱覺得退無可退的時刻,身後卻突然傳來數道破空之聲。勁而且急,掠着風,帶爆裂聲響。

  眼前馬上之人應聲而倒,從馬背上栽下來,骨碌碌滾了不知幾遠。馬匹受驚,嘶鳴着四蹄踏空。阻住了後面的追兵。一時情況大為混亂。

  孟昱隻聽得身後一聲暴喝:“還不上馬!”

  他這才轉頭。原來趙梁毅竟帶着人來救他!他立刻翻身上馬。跟着衆人往前狂奔。一雙手握着缰繩,似乎難以置信般,仍微微發抖。

  肆掠的風像刀割過面頰。身後的喊殺之聲不遠不近,如同跗骨之蛆。

  絕處逢生的喜悅尚未來得及消化,命懸一線的緊張再次襲來。孟昱突然狠狠揚了一鞭,策馬趕向趙梁毅,并大聲喊道:“趙大人!追兵肯定以為我們隻是尋常商隊,不如扔一部分财物在地上,他們搶錢一亂,必然放慢速度。”

  雖然耳邊風聲呼呼,趙梁毅也聽懂了孟昱的大緻意思。一想有理,便高聲呼喝:“打開财物,朝他們扔過去!”

  一時之間,金銀亂飛。

  趙梁毅一行人卻絲毫不敢停留,一邊扔錢,一邊仍是策馬狂奔。

  也不知道跑了多久,漸漸聽不見追擊之聲。衆人仍舊不敢停留,一直往前,直到天色發白,才在一處小沙丘旁停了下來。

  趙梁毅在馬上環視一圈,見一個人都不少——連向導也在。心中大石才放下。衆人各各交換了個眼色,深夜奔命仿若夢一場,确定此刻安然無恙,都才露出安心笑容。

  “唰”、“唰”兩聲,趙梁毅手中長鞭突然出手,将兩人直接打落馬下。

  衆人皆是一驚。

  孟昱仔細一看,卻恰好是夜裡撇下他逃命的謝長天和李根。

  又聽趙梁毅厲聲喝道:“進了我的隊伍,就都是手足兄弟!命可以不要,義氣不能沒有!以後誰再撇下兄弟逃命,就不是這個下場!”

  謝長天和李根滾落在地上,又是羞愧,又是不服氣,他們撇下的又不是自己兄弟,而是孟昱——韋明德的人!

  李根狠狠吐了口唾沫,指着孟昱就吼:“他算哪門子自己兄弟!”

  趙梁毅又是一鞭抽下來:“來了,就都是我的人!上馬!繼續往前!”

  盡管此刻寒風如刀,趙梁毅這幾句威嚴的暴喝卻讓孟昱陡然一暖。如同隐藏在冬日嚴寒背後的陽春溫度。他在軍營時,本已得韋明德賞識,若不是有人從中作梗,他何須走這九死一生的路!

  出發以來,與趙梁毅也相處了數月時間。他看得出,論精明,論籠絡人心,甚至論領兵作戰,趙梁毅皆落韋明德下風。

  他當然敬佩韋明德,那是一種對強者的仰望和歎服。可是此刻,心中湧起的這種感覺,似感激,似推心置腹,又似以命相交,卻從未有過。

  他突然越衆而出,朗聲道:“大人,我有話說。”

  趙梁毅在馬上,心不在焉地望了望後方,攏了攏缰繩,道:“也不知那些羅摩人還會不會追來,有什麼話,邊走邊說罷。”

  孟昱卻沒動,隻問:“不知大人要走哪個方向?”

  這倒把趙梁毅問住了。他們深入大漠,本就是摸着石頭過河,邊找邊走。如今被羅摩人這一打亂,眼下隻想離羅摩人越遠越好。至于要走哪個方向……

  孟昱接着道:“此地已在大漠深處,距羅摩人的草原甚遠,距我朝邊關也遠。又值寒冬,昨夜的羅摩隊伍有上百人,糧草辎重卻少,他們的補給何來?”

  衆人目光唰唰唰全部落在孟昱身上。

  趙梁毅微一沉吟,道:“往下說。”

  “羅摩人遊牧為生,從不修城築堡,想必在這大漠深處也不會有他們的城池。那麼他們的補給隻能來自大漠諸國。昨夜那隊人馬劫得我們财物,想必要找地休整。我們若調轉馬頭,潛行于他們身後,就算找不到望樓,也必能找到其他國家。屆時,再找望樓也不在話下。”

  話一出卻如水滴落入油鍋,驚得油花四濺。衆人紛紛開口。

  “說的有理……”

  “我們好不容易逃出命來,還去招惹那些羅摩人?!”

  “就是……就是,别潛行不成,反送了小命……”

  趙梁毅卻是揮了一揮手,示意衆人噤聲,才道:“隆冬嚴寒,在這大漠之中,我們若是找不到西域諸國,即便渾身金銀也挨不過風雪。跟蹤羅摩人險則險矣,卻有一線生機。就按孟昱說的去做!王琦、張仲,你二人前去哨探。其餘人原地休整片刻。”

  奔勞了一夜,此刻停下來,孟昱才覺出悲傷鑽心般的疼痛。在馬上支撐不住,滑了下來。

  趙梁毅見狀,立刻叫懂點醫道的王季昌準備傷藥。

  ————————

  自從宋揚靈進了季英閣,不說飛上枝頭變鳳凰,也是飛上了一根小樹叉。

  她來時因為身上有傷,又是陛下親自點名要來的,王傳德還特意囑咐過幾句,季英閣管事的押班徐三五便不安排活計,隻叫她精心修養,還頗為關照地說:“待養好傷,我再叫人帶着你熟悉這邊景況。”

  從被打,到孤注一擲求生路,再淪落階下囚,此刻就算絕處逢生,宋揚靈亦是身心俱疲。隻望有個地方,不用操心,可以清清靜靜地歇兩天。

  因此聽徐三五如此說,并未多加推辭,道謝之後就順水推舟了。

  徐三五還特意派了個宮女過來額外照看她。

  來的宮女叫米黛筠,比宋揚靈長兩歲。瓜子臉,眼裡像蓄着秋波,沉靜又波光粼粼。

  二人互通姓名之後,米黛筠又說了幾句寬慰的話。

  宋揚靈謝過關心,才道:“姐姐的名字真好聽。其在人也,如竹箭之有筠,如松柏之有心。筠這個字,真好。”

  米黛筠笑笑,自謙道:“不敢比,隻是父母的良好寄望罷了。詩詞裡多用綠筠二字。我是極喜歡的。疏窗蔭綠筠;徑轉垂藤閑綠筠,都是自在中又有精妙。但我父親說綠連着米字,讀起來含糊不清,反而不美,就改了黛字。”

  “黛是深青色,更有沉靜風韻,到更貼合姐姐。”

  數句對答而已,宋揚靈覺出季英閣的不同來。雖然也隻是尋常宮女,卻是花容月貌又蕙質蘭心,與從前在書韻局、寶文閣相處過的人相比,談吐氣度學識都高樂不少。大約畢竟是在天子身邊當差,都是挑出來的尖子。

  閑話畢,米黛筠便說:“閣裡姐妹知道你來了,都好奇着呢,待你傷好,再一一見過。我此刻還有點事得出去,過陣再來看你。”

  宋揚靈這才猛然心驚。在這後宮裡,她不過草芥蜉蝣,怎能真的松懈下來?況且此番變動如此之大,外頭該有多少探究的目光!

  待米黛筠再來時,便借閑談問起了閣裡的情況。人手若何,當差若何。下午時她又強撐着去見了徐押班,說傷并無大礙,要做什麼差事,請押班盡管吩咐。

  平白無故多一個人,徐三五倒還真沒想好要安排宋揚靈做什麼,隻是見她态度勤懇,便有兩份好感,道:“不急在這一時半刻,明日你先跟着黛筠在閣裡四處看看。”

  雖未有具體差事,但宋揚靈用心,将閣裡的書籍劃分記了個大概。季英閣的規模比寶文閣大了不少,不是一時半會兒記得完的。宋揚靈便自己多跑了幾趟,熟悉環境。

  過得七八日,她來季英閣的消息漸漸傳了出去。便有人來探她。微霜、落菊、魏松自不必說,本就交好。宋揚靈還抽時間去望了趙恒秋,報平安是一層意思,還有就是大恩不言謝了。

  她沒想到的是,試茗居然也來的。一臉笑容,姐妹相稱,還帶着薄禮,像是什麼也不曾發生過一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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