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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0章 千金一紙(一)補齊

後宮新舊錄 湜沚 3706 2024-01-31 01:07

  四下無人的寂寂甬道,微風刮過樹葉發出飒飒之聲,低垂的樹影、人影,交錯湧動。恢弘的宮室和飛翹的檐角隐在黑暗之中。

  宋揚靈的表情,像在訴說深宮秘聞。

  魏松的後背陡然打直,身上不禁起了一層麻栗。他不知道宋揚靈所說到底是何事,卻被她的表情和語氣震住,繼而湧起恐懼。可是,更多的卻是興奮。

  這裡是皇宮。

  在任何人看來,這裡都應該黃金遍地,唾手可得。

  可是,并不是這樣。沒有一個地方會像這裡一樣,高,高到萬人敬仰不勝寒涼;低,低到人人作踐無處取暖。

  他,當然也想往上。所以他活絡,遍交各宮之人。與人為善,稱兄道弟,甚至溜須拍馬。這樣的人總是會有一個好人緣的。然而,想要獲得往上的機會卻不僅僅是有人緣就夠的。

  他突然發現她和宋揚靈的不一樣。他們都想往上走。他抱着這個目的,恍恍惚惚地前進;宋揚靈卻已經在一步一個腳印地制定規劃。

  魏松認真道:“你說。如果我要真沒這膽子,一定當做什麼都沒聽過。”

  宋揚靈輕輕一笑,才道:“往常說起其他宮室的宮人,好生羨慕,覺得他們賞賜多,又有體面。其實我們自己守了寶文閣這麼大個寶藏卻不自知,也是可笑。”

  魏松疑惑地打量着她。

  她繼續說道:“閣裡的書冊我已經看得七七八八,其中不乏孤本絕品。就算不敢偷盜出去變賣,臨一冊出來未為不可。拿到宮外頭去賣,不愁沒有好價錢。”

  魏松起先以為宋揚靈打的就是偷盜變賣的主意——不能怪他如此想,隻因實在是太常見。此刻聽她如此說,不由得長舒一口氣:“這有何不敢?!”

  雖然不是偷盜,但肯定也是違反宮規的事情,一旦查出,怕是小命難保。然而,人活一輩子,哪能不賭幾場?!

  “這事……”宋揚靈話未完,就聽魏松接口:“你放心,我知道輕重。敢做歸敢做,卻絕不會叫第三人知道。”

  宋揚靈這才笑笑,接着又道:“我負責臨書,你負責帶出宮與買家聯系。從前我在宮外時,知道好幾家書室。其中有一個兼聽齋,最是都中達官貴人追捧的書室。你想法子和這裡搭上關系,便不愁沒人來買書。”

  魏松還在默默盤算,又聽宋揚靈囑咐到:“和那書齋之人打交道時,千萬不可點破你的身份。隻說是黃木出身的内侍即可。”

  “為何?”魏松不禁問到。

  “若是說破了你是守書閣的内侍,豈不叫人看清了底細?但若隻說内侍,再無意中透露你是黃木人。那書齋主人行走于權貴之間,怎會不知黃木意味着什麼?如此一來,他必猜測你的背景。你在宮中交遊廣闊,各宮掌故皆熟,随便說一兩個就夠他猜的了。隻要他認定你背景不凡,便不僅不會懷疑你所拿書冊的來曆,更會對你,對我們的書,都另眼相看。人也罷,物也罷,引人遐思,才金貴。”

  魏松恍然大悟,笑到:“你這心思,也太深太透了些。”

  宋揚靈往前走,夜色裡看不清紋樣的襦裙輕輕拂過繡鞋,她一笑,說:“我想了好些天,自然是想到完全了才同你說。”她頓了頓,又道:“你最擅與人交往,這一點我是不擔心的。隻是有一句話還得囑咐一下,俗話說靜水源深,你見那書齋主人時,不必過于自擡身價。你越謙和反而越顯得自己有身份。須知身價這東西,從來都不是靠自己擡就能擡出來的。”

  魏松歪着頭想了想往日裡和宮中内侍、宮女打交道的場景,笑到:“可不是這樣!最煩那些個還沒得勢就一口一個這娘子、那娘子,甚至動辄将陛下挂在口邊的人。在昭陽殿掃地而已,可不得天天見着陛下麼?叫人一看就知道骨頭輕。”

  說笑之間,兩人已經回到寶文閣。正要各自回屋,魏松突然拉住宋揚靈的袖子,卻又躊躇半天不說話。

  “怎麼了?”宋揚靈雙眉上揚,奇道。

  “……”魏松放開袖子,才道:“你别太難過,一輩子這麼長,誰說你和孟大哥以後就再沒有見面的機會?……”

  “再則,孟大哥若是心裡沒你,怎麼會臨走前定要見你一面?”

  想起孟昱,宋揚靈隻覺心中一軟,疼得似乎蜷縮而起。她雙手緊緊握拳,面上卻淺淺一笑,說:“你說的是,一輩子,好幾十年,怎會說不見就再也見不着?”

  ——————

  别過魏松以後,宋揚靈回到屋子。隻見試茗和落菊皆在燈下做活等她。

  一見她來,試茗笑着立起,道:“快過來,落菊給我們留了甜湯。”

  宋揚靈笑着迎上去,見桌上放了三隻碧澄的瓷碗,說到:“你們也還沒喝?”

  試茗将一隻碗推到宋揚靈跟前,說到:“你出去之後,我也出門去了趟燦霞宮。落菊就留着湯等我倆回來。”

  宋揚靈方才分明聽魏松說半道上遇見過試茗,而那條路絕不是去燦霞宮的方向。她微微側頭,看了一眼試茗。

  隻見她面帶微笑,燭火映着面容,從眼睛裡倒映出誠摯的光。

  宋揚靈舀了一勺湯,送進嘴裡,眯着眼贊一聲:“真好喝!”然後才道:“那,燦霞宮那邊沒什麼要緊事吧?”語氣輕松,一副相信試茗所言,閑話家常的模樣。

  試茗的表情信手拈來般自然,好像今晚她真的去了燦霞宮一般:“還不就那些事。不過昭儀見了我,囑咐我傷勢好得差不多,找天收拾了東西回去。”

  宋揚靈和落菊同時停住喝湯的動作,擡頭怔怔望着試茗。

  見她兩人這反映,試茗心中一軟,倒有些感動,聲音輕飄飄的:“呵……總也有這一天的。我以後得空了就來看你們。”

  她在辰渠門并未看見宋揚靈,但念及之前聽到魏松所言,一時到拿不準事情真相到底若何。隻想着反正今晚無人知曉她跟蹤過宋揚靈,莫若權當做沒事發生,且處好了關系才是。

  宋揚靈雖對試茗有所防備,卻并不讨厭這個人。更何況同一屋檐下住了這麼久,總歸有些感情,因此頗有些不舍。一時之間卻不知該說什麼,隻定定地望着試茗。

  倒是落菊,不知宋揚靈和試茗之間的彎彎繞,不舍得更純粹,連眼眶都紅了,道:“姐姐可得說話算話,一定常來。”

  說了話,收拾以後,三個各自上床歇息。

  宋揚靈一手枕在腦後,望着房梁,怎麼也睡不着。

  一晚上,好像發生了很多事情,到最後卻什麼也沒發生。此刻隻覺心思攢動如萬馬奔騰,怎麼也靜不下來。

  本來懷着一腔決心,定要和孟昱見上一面。卻中途退卻。此刻不禁有些後悔,哪怕拼着被試茗撞上又如何呢?何必這樣謹小慎微。

  可是再想起回來後試茗坦然自若的神情,覺得她心思深沉,不被她察覺自己和孟昱的關系是有必要的。

  如此翻來覆去,幾乎一夜不曾合眼。

  眼看着窗外逐漸泛白,想起孟昱許是已經收拾行裝就要離宮了吧。

  他會經過哪道門?同行的又有哪些人?此去,可能如他所願?

  ……

  ——————

  天邊剛泛魚肚白,孟昱已經起身,順手拿起了枕邊的小包袱,跟同住的幾人說一聲,便出了門。

  那幾人望着他的背影,互相交換個顔色,一齊搖了搖頭。他們并不知道孟昱入軍之事是他自己求來的。隻當他倒黴,好端端的差事沒了,反淪落到軍營裡去。

  雖然他們隻是最低等的侍衛,但好歹是守宮門的。在皇宮之内,天子腳下!說出去都與有榮焉。

  孟昱是最早到集合地點的。他到了一炷香時間之後,才陸陸續續又有些人來。一共十來個人,聚在一處,互通了姓名。

  正說話見,聽見外頭一聲尖細的咳嗽聲。接着進來一個穿青色圓領衣,裹四帶巾,加彩繡捍腰(見注釋)的男人。約莫三十來歲,臉細長,留一把山羊須。穿的是武将常服,身量卻偏瘦小,不似武将。

  他甫進門,衆人便自覺住口。接着分先後作揖問好。

  那人掃視一圈衆人之後,才在椅子上坐下。默默清點一番人數,見人已到齊,便叫衆人一一報上姓名。他來之前就聽說這一批是事後補錄的,好些個頗有背景,因此才被分到最為精銳的松字營。

  待衆人報完姓名,他才說:“我是松字營的文書,姓李,單名一個潤字。往後大家就是同袍,不必客氣。松字營在城外,人已到齊,我們這就出發。”

  幾個人隻是普通士兵,并無馬匹。李潤因為要帶他們,也不方便騎馬。因此一行人隻得走去城外。

  走不多久,便三三兩兩地并肩而行。

  李潤走到孟昱旁邊。他方才便對這個年輕人格外留意。隻因一群人裡,孟昱身材英偉,格外突出。而且年紀雖輕,卻有沉穩之态。他不禁有點好奇,笑着問孟昱:“是誰引薦你入軍的?”

  孟昱心中咯噔一聲。若說出八王爺的名号,想必李潤自會對他另眼相看。可是一旦說出,消息自然走露。屆時,說好說歹的肯定都有。更何況,他跟八王爺的關系,最多稱得上故人之子,也不是了不起的關系。将來他肯定需要借重八王爺的名号,但絕對不是現在。

  于是小小,說到:“聽聞有招軍之事,我自己報了名,沒想到真能選上。”

  李潤心知這一批補錄的皆是有人引薦,而孟昱如此說,分明是有所防備,不願意洩露自己的背景。于是嗤笑一聲,腳下加快,往前走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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