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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54章 燕青月夜遇道君戴宗定計出樂和(2)

水浒傳 施耐庵 4219 2024-01-31 01:07

  當時燕青又請李媽媽來也拜了,拜做幹娘。燕青辭回,李師師道:“小哥隻在我家下,休去店中宿。”燕青道:“既蒙錯愛,小人回店中取了些東西便來。”李師師道:“休教我這裡專望。”燕青道:“店中離此間不遠,少刻便到。”燕青暫别了李師師,徑到客店中,把上件事和戴宗說了。戴宗道:“如此最好!隻恐兄弟心猿意馬,拴縛不定。”燕青道:“大丈夫處世,若為酒色而忘其本,此與禽獸何異?燕青但有此心,死于萬劍之下!”戴宗笑道:“你我都是好漢,何必說誓!”燕青道:“如何不說誓,兄長必然生疑!”戴宗道:“你當速去,善觑方便,早幹了事便回,休教我久等。宿太尉的書,也等你來下。”燕青收拾一包零碎金珠細軟之物,再回李師師家,将一半送與李媽媽,一半散與全家大小,無一個不歡喜。便向客位側邊,收拾一間房,教燕青安歇,合家大小,都叫叔叔。也是緣法湊巧,至夜卻好有人來報,天子今晚到來。燕青聽的,便去拜告李師師道:“姊姊做個方便,今夜教小弟得見聖顔,告的紙禦筆郝書,赦了小弟罪犯,出自姊姊之德!”李師師道:“今晚定教你見天子一面,你卻把些本事動達天顔,赦書何愁沒有!”

  看看天晚,月色朦胧,花香馥郁,蘭麝芬芳,隻見道君皇帝引着一個小黃門,扮做白衣秀士,從地道中徑到李師師家後門來。到的閣子裡坐下,便教前後關閉了門戶,明晃晃點起燈燭熒煌。李師師冠梳插帶,整肅衣裳,前來接駕。拜舞起居,寒溫已了,天子命去其整妝衣服,“相待寡人”。李師師承旨,去其服色,迎駕入房。家間已準備下諸般細果,異品肴馔,擺在面前。李師師舉杯上勸天子,天子大喜,叫:“愛卿近前,一處坐地!”李師師見天子龍顔大喜,向前奏道:“賤人有個姑舅兄弟,從小流落外方,今日才歸,要見聖上,未敢擅便,乞取我王聖鑒。”天子道:“既然是你兄弟,便宣将來見寡人,有何妨?”奶子遂喚燕青直到房内,面見天子。燕青納頭便拜。官家看了燕青一表人物,先自大喜。李師師叫燕青吹箫,伏侍聖上飲酒,少刻又撥一回阮,然後叫燕青唱曲。燕青再拜奏道:“所記無非是淫詞豔曲,如何敢伏侍聖上!官家道:“寡人私行妓館,其意正要聽豔曲消悶,卿當勿疑。”燕青借過象闆,再拜罷,對李師師道:“音韻差錯,望姊姊見教。”燕青頓開喉咽,手拿象闆,唱《漁家傲》一曲,道是:

  一别家山音信杳,百種相思,腸斷何時了。燕子不來花又老,一春瘦的腰兒小。薄幸郎君何日到,想自當初,莫要相逢好。好夢欲成還又覺,綠窗但覺莺啼曉。

  燕青唱罷,真乃是新莺乍啭,清韻悠揚。天子甚喜,命教再唱。燕青拜倒在地,奏道:“臣有一隻《減字木蘭花》,上達天聽。”天子道:“好,寡人願聞!”燕青拜罷,遂唱《減字木蘭花》一曲,道是:

  聽哀告,聽哀告!賤軀流落誰知道,誰知道!極天罔地,罪惡難分颠倒。有人提出火坑中,肝膽常存忠孝,常存忠孝!有朝須把大恩人報!

  燕青唱罷,天子失驚,便問:“卿何故有此曲?”燕青大哭,拜在地下。天子轉疑,便道:“卿且訴兇中之事,寡人與卿理會。”燕青奏道:“臣有迷天之罪,不敢上奏!”天子曰:“赦卿無罪,但奏不妨!”燕青奏道:“臣自幼漂泊江湖,流落山東,跟随客商,路經梁山泊過,緻被劫擄上山,一住三年。今年方得脫身逃命,走回京師,雖然見的姊姊,則是不敢上街行走。倘或有人認得,通與做公的,此時如何分說?”李師師便奏道:“我兄弟心中,隻有此苦,望陛下做主則個!”天子笑道:“此事容易,你是李行首兄弟,誰敢拿你!”燕青以目送情與李師師。李師師撒嬌撒癡,奏天子道:“我隻要陛下親書一道赦書,赦免我兄弟,他才放心。”天子雲:“又無禦寶在此,如何寫的?”李師師又奏道:“陛下親書禦筆,便強似玉寶天符。救濟兄弟做的護身符時,也是賤人遭際聖時。”天子被逼不過,隻得命取紙筆。奶子随即捧過文房四寶。燕青磨的墨濃,李師師遞過紫毫象管,天子拂開花箋黃紙,橫内大書一行。臨寫,又問燕青道:“寡人忘卿姓氏。”燕青道:“男女喚做燕青。”天子便寫禦書道:

  神霄王府真主宣和羽士虛靖道君皇帝,特赦燕青本身一應無罪,諸司不許拿問。

  寫罷,下面押個禦書花字。燕青再拜,叩頭受命,李師師執盞擎杯謝恩。

  天子便問:“汝在梁山泊,必知那裡備細。”燕青奏道:“宋江這夥,旗上大書‘替天行道’,堂設‘忠義’為名,不敢侵占州府,不肯擾害良民,單殺髒官污吏讒佞之人,隻是早望招安,願與國家出力。”天子乃曰:“寡人前者兩番降诏,遣人招安,如何抗拒,不伏歸降?”燕青奏道:“頭一番招安,诏書上并無撫恤招谕之言,更兼抵換了禦酒,盡是村醪,以此變了事情。第二番招安,故把诏書讀破句讀,要除宋江,暗藏弊幸,因此又變了事情。童樞密引軍到來,隻兩陣,殺得片甲不回。高太尉提督軍馬,又役天下民夫,修造戰船征進,不曾得梁山泊一根折箭。隻三陣,殺的手腳無措,軍馬折其三停,自己亦被活捉上山,許了招安,方才放回,又帶了山上二人在此,卻留下聞參謀在彼質當。”天子聽罷,便歎道:“寡人怎知此事!童貫回京時奏說:‘軍士不伏暑熱,暫且收兵罷戰。’高俅回京奏道:‘病患不能征進,權且罷戰回京。’”李師師奏道:“陛下雖然聖明,身居九重,卻被奸臣閉塞賢路,如之奈何?”天子嗟歎不已。約有更深,燕青拿了赦書,叩頭安置,自去歇息。天子與李師師上床同寝,當夜五更,自有内侍黃門接将去了。

  燕青起來,推道清早幹事,徑來客店裡,把說過的話對戴宗一一說知。戴宗道:“既然如此,多是幸事。我兩個去下宿太尉的書。”燕青道:“飯罷便去。”兩個吃了些早飯,打挾了一籠子金珠細軟之物,拿了書信,徑投宿太尉府中來。街坊上借問人時,說太尉在内裡未歸。燕青道:“這早晚正是退朝時分,如何未歸?”街坊人道:“宿太尉是今上心愛的近侍官員,早晚與天子寸步不離,歸早歸晚,難以指定。”正說之間,有人報道:“這不是太尉來也!”燕青大喜,便對戴宗道:“哥哥,你隻在此衙門前伺候,我自去見太尉去。”燕青近前,看見一簇錦衣花帽從人,捧着轎子。燕青就當街跪下,便道:“小人有書劄上呈太尉。”宿太尉見了,叫道:“跟将進來!”燕青随到廳前。太尉下了轎子,便投側首書院裡坐下。太尉叫燕青入來,便問道:“你是那裡來的幹人?”燕青道:“小人從山東來,今有聞參謀書劄上呈。”太尉道:“那個聞參謀?”燕青便向懷中取出書呈遞上去。宿太尉看了封皮,說道:“我道是那個聞參謀,原來是我幼年間同窗的聞煥章。”遂拆開書來看時,寫道:

  侍生聞煥章沐手百拜奉書太尉恩相鈞座前:賤子自髫年時,出入門牆,已三十載矣。昨蒙高殿帥召至軍前,參謀大事。奈緣勸谏不從,忠言不聽,三番敗績,言之甚羞。高太尉與賤子一同被擄,陷于缧绁。義士宋公明寬裕仁慈,不忍加害。今高殿帥帶領梁山蕭讓、樂和赴京,欲請招安,留賤子在此質當。萬望恩相不惜齒牙,早晚于天子前題奏,速降招安之典,俾令義士宋公明等,早得釋罪獲恩,建功立業,國家幸甚!天下幸甚!救取賤子,實領再生之賜。拂楮拳拳,幸垂照察。

  宣和四年春正月日煥章再拜奉上

  宿太尉看了書大驚,便問道:“你是誰?”燕青答道:“男女是梁山泊浪子燕青。”随即出來,取了籠子,徑到書院裡。燕青禀道:“太尉在華州降香時,多曾伏侍太尉來,恩相緣何忘了?宋江哥哥有些微物相送,聊表我哥哥寸心。每日占蔔課内,隻着求太尉提拔救濟。宋江等滿眼隻望太尉來招安。若得恩相早晚于天子前題奏此事,則梁山泊十萬人之衆,皆感大恩!哥哥責着限次,男女便回。”燕青拜辭了,便出府來。宿太尉使人收了金珠寶物,已有在心。

  且說燕青便和戴宗回店中商議:“這兩件事都有些次第,隻是蕭讓、樂和在高太尉府中,怎生得出?”戴宗道:“我和你依舊扮作公人,去高太尉府前伺候。等他府裡有人出來,把些金銀賄賂與他,賺得一個厮見。通了消息,便有商量。”當時兩個換了結束,帶将金銀,徑投太平橋來,在衙門前窺望了一回。隻見府裡一個年紀小的虞候,搖擺将出來,燕青便向前與他施禮。那虞候道:“你是甚人?”燕青道:“請幹辦到茶肆中說話。”兩個到閣子内,與戴宗相見了,同坐吃茶。燕青道:“實不瞞幹辦說,前者太尉從梁山泊帶來那兩個人,一個跟的叫做樂和,與我這哥哥是親眷,欲要見他一見,因此上相央幹辦。”虞候道:“你兩個且休說,節堂深處的勾當,誰理會的?”戴宗便向袖内取出一錠大銀,放在桌子上,對虞候道:“足下隻引的樂和出來,相見一面,不要出衙門,便送這錠銀子與足下。”那人見了财物,一時利動人心,便道:“端的有這兩個人在裡面。太尉鈞旨,隻教養在後花園裡歇宿。我與你喚他出來,說了話,你休失信,把銀子與我。”戴宗道:“這個自然。”那人便起身吩咐道:“你兩個隻在此茶坊裡等我。”那人急急入府去了。

  戴宗、燕青兩個在茶房中等不到半個時辰,隻見那小虞候慌慌出來說道:“先把銀子來,樂和已叫出在耳房裡了。”戴宗與燕青附耳低言,如此如此,就把銀子與他。虞候得了銀子,便引燕青耳房裡來見樂和。那虞候道:“你兩個快說了話便去!”燕青便與樂和道:“我同戴宗在這裡,定計賺得你兩個出去。”樂和道:“直把我兩個養在後花園中,牆垣又高,無計可出,折花梯子,盡都藏過了,如何能勾出來。”燕青道:“靠牆有樹麼?”樂和道:“旁邊一遭,都是大柳樹。”燕青道:“今夜晚間,隻聽咳嗽為号。我在外面,漾過兩條索去,你就相近的柳樹上,把索子絞縛了。我兩個在牆外,各把一條索子扯住,你兩個就從索上盤将出來。四更為期,不可失誤。”那虞候便道:“你兩個隻管說甚的?快去罷!”樂和自入去了,暗暗通報了蕭讓。燕青急急去與戴宗說知,當日至夜伺候着。

  且說燕青、戴宗兩個,就街上買了兩條粗索,藏在身邊,先去高太尉府後看了落腳處,原來離府後是條河,河邊卻有兩隻空船纜着,離岸不遠。兩個便就空船裡伏了,看看聽得更鼓已打四更,兩個便上岸來,繞着牆後咳嗽,隻聽的牆裡應聲咳嗽,兩邊都已會意,燕青便把索來漾将過去。約莫裡面拴縛牢了,兩個在外面對絞定,緊緊地拽住索頭。隻見樂和先盤出來,随後便是蕭讓。兩個都溜将下來,卻把索子丢入牆内去了。卻去敲開客店門,房中取了行李,就店中打火,做了早飯吃,算了房宿錢。四個來到城門邊,等門開時,一湧出來,望梁山泊回報消息。

  不是這四個回來,有分教,宿太尉單奏此事,梁山泊全受招安。畢竟宿太尉怎生奏請聖旨,且聽下回分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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