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連綿一聲聲控訴,再配合着老夫人一句句的指責,直把個穆氏說成了抛棄二女兒又禍害小女兒的、十惡不赦的罪人。
夜清眉想要反駁,被夜連綿看出來了,當時就沖她喊了過去——“你别說話!你有什麼資格說話?從小你就是被偏疼的那個,從小你就能被母親抱在懷裡,可以撒嬌,可以哭鬧。人人都說你懂事,可你那叫什麼懂事?你是因為什麼都有了,所以不屑于去争,你知道就算不争,母親也會把好東西都拿給你。
可是我不行,我不争就什麼都沒有,我不争的話,這個娘她連看都不看我一眼。六歲那年我病了,是祖母守在榻前陪着我的,我不停地說祖母你真好,祖母我以後隻孝順你。你們聽了就說我忘了自己是誰生的,說我不親生母。卻不知道我隻有這樣說,才能讓祖母覺得我是個有良心的好孩子,才能讓祖母多疼我幾分。
我能怎麼辦呢?親娘不管我啊!我不緊緊抓住祖母,我就要成孤兒了。
反過來再看你,夜清眉,别以為我什麼都不記得。你小時候生病,哪一回不是母親親自照顧的,哪一回不是母親親自下廚給你包餃子煮面條。同樣都是從一個娘肚子裡爬出來的女兒,憑什麼我們差距那麼大?憑什麼你就是人人稱贊的大小姐,我就是生下來就被生母抛棄的不孝女?我倒是想孝,她給我孝的機會了嗎?”
夜連綿幾乎瘋了,要不是身上有傷一動就疼,她真想從椅子上直接撲到穆氏跟前,把這個生母狠狠掐在手裡,問問當年為什麼被抱走的那個是她。
“嘴上說在你心裡我跟夜清眉都是一樣的,可實際上呢?你一碗水端平了嗎?帝尊大人帶着那麼多好東西上門,你為什麼隻叫了你的大女兒卻不叫我?甚至連二房的兩個孩子都有份,就隻有我被你們排擠在外。穆千秋,你對子女的愛就隻是口頭上的嗎?”
面對夜連綿的聲聲質問,穆氏一時間竟不知該如何回答。
老夫人還在哭,一邊哭一邊附和着夜連綿的話,兩人一唱一和,那架勢就像是要把穆氏說進十八層地獄一般,就連夜清眉都被她們說得十惡不赦。
穆氏終于崩潰,兩隻手把耳朵緊緊捂上,大叫一聲:“我去!我去廟裡還不行嗎?”她狠狠盯着老夫人,“但是你給我聽清楚了,我去廟裡,是為了贖我當年懦弱不知反抗之罪,是為了悔我這些年愚忠愚孝之心,也是為了懲我誤了言兒婚事,得罪帝尊大人。但是你給我等着,我很快就會回來,待我回來之日,咱們新仇舊恨一起算,我穆千秋就算頂着不孝之媳的罵名,我也要把我錯過和失去的都給找回來,我也要為我的幾個孩子讨回公道!
夜老夫人,奪我一女,害我一女,我就算化成灰,我也要把這兩筆賬跟你算個清楚!”
她起身,邁開大步就往外走。
夜飛玉下意識地追了上去,就聽到他娘親說:“不用跟着,他們要不走我的命。等言兒回來告訴她,不用替我出氣,隻管在家好好等着。七日之後是你們父親的冥壽,咱們好好辦!”
穆千秋走了,直接走出府門,上了老夫人早早準備在外面的馬車。
這一次,計嬷嬷看着,計蓉計奪也看着,卻是誰都沒有再管,也沒為穆氏多說一句話。
老夫人和二房一家愣愣地看着這一幕,雖然這是他們最想要的結果,可也不怎麼的,竟都覺得惶惶不安。特别是穆氏最後留下的話,七日之後夜景歸冥壽要好好辦。
什麼叫好好辦?好好辦是怎麼辦?
夜無雙挽上夜景盛的胳膊,小聲說:“父親,我好害怕。”
夜景盛趕緊安慰,“無雙不怕,那穆千秋她就是虛張聲勢,沒什麼真本事。”
常雪喬卻琢磨着說了句:“兔子逼急了也是會咬人的,除非是隻死兔子。”
夜景盛心下一動,死兔子?
他看向老夫人,正巧老夫人也向他看過來,母子二人四目相對,都在彼此眼中看出殺意。
熙春悄悄退出叙明堂,慌裡慌張地回到自己的踏羽院兒,臉都吓白了。
她突然開始後悔攪和進來,早知道大房如今如此強勢,她當初說什麼也不會幫着夜景盛去給大老爺送那碗藥。沒有那碗藥大老爺就不會死,她就可以繼續當丫鬟。
當丫鬟比給夜景盛當妾要好,至少丫鬟能保命,而如今她的命似乎已經不在自己手上了。
華羽院兒裡,蕭書白躺在榻上養傷,她知道前院兒鬧得歡,但沒心思去跟着摻和。
錦繡給她端了藥來,她捧着喝了,然後就撐着全身散架一樣的疼在榻上坐着,手裡不停地翻着幾件小衣裳,越翻心裡越難受。
錦繡就勸她:“夫人别看這些了,三小姐的孩子已經沒了,這些小衣裳回頭奴婢拿去燒了,興許那孩子在下面還能穿着。”
蕭書白點點頭,将幾件衣裳塞給了錦繡,“你說得對,拿去燒了吧,興許那孩子能穿上。就是不知道孩子是男是女,這幾件衣裳……”
她說到這裡停頓下來,想了一會兒就又問錦繡:“那個叫梅梅的小婦人還沒找到?”
錦繡搖頭,“沒找到,現在也沒精力去找了,而且咱們手底下也沒人。”
蕭書白聽了就歎氣,“也不知道母親那邊怎麼樣了。甯國侯府白白被收走了一處院子,母親如今跟他們擠在一起,還不知道要遭多少白眼。我那弟妹是個粗鄙的人,平日裡對人伸手就打張口就罵,母親一定受了不少苦。”
錦繡也歎氣,“夫人别想那些了,先把自己顧好才是要緊事。奴婢聽說剛才老夫人把大夫人往城外廟裡送了,大夫人臨走時放話,說過幾日就回來,然後跟老夫人好好算賬。奴婢總覺着這一品将軍府要出大事,夫人,咱們得早做打算。”
蕭書白點點頭,“從前總想着怎麼做好這座将軍府的當家主母,卻沒想到這座府邸的水比我想的還要更深。咱們肯定是淌不起了,不如另做打算。隻是在這之前我一定得把紅妝給救出來,同時也得賣那夜溫言一個好,以求她能放過我。”
叙明堂那邊,老夫人和二房一家都已經走了,隻剩下大房的幾個孩子還有柳氏。
見幾個孩子都皺着眉在堂内站着,連夜飛玉都沒個主意,柳氏就對夜楚憐說:“你趕緊出府去迎一迎四小姐,要是迎着了就把這事兒跟四小姐說一聲,看看四小姐是立即去把大夫人給追回來,還是由着大夫人先在廟裡住一陣。家裡必須得有個拿主意的人,四小姐不回府,咱們實在是沒有主心骨了。”
夜楚憐點點頭,帶着丫鬟就往外走,夜飛舟想了想,也跟了出去。
柳氏見夜飛舟跟出去了,心裡也松了口氣。畢竟天已經晚了,楚憐一人出門她也不放心。
夜飛玉和夜清眉還沒怎麼緩過勁兒來,今日之事是沖着穆氏和他們大房來的,夜連綿的聲聲控訴雖然誇張的話占了八成,但總歸有兩成是事實。
當年老夫人要孩子,聽說是父親一定要給的,而他們的母親也沒有用太強硬的态度去把孩子給要回來,這才導緻夜連綿一直在老夫人身邊長大,慢慢成了這個樣子。
他那對父母當初是在想什麼呢?當兒子的愚孝,當媳婦的也跟着一起愚嗎?
言兒最近幾次三番在二房和老夫人跟前說些奇怪的話,這讓他覺得這座府邸有些事情是他不知道的,也是所有人都不知道的。而這個秘密,随着言兒一次次逼問,已經快要揭開了。
臨安内城,夜家的馬車在街上馳騁,夜飛舟趕車,夜楚憐也坐在車廂外頭,不停地向四周張望。
大約走了一柱香工夫,終于看到一駕馬車從前方奔了過來,趕車的正是夜府的車夫周商。
夜飛舟勒馬,同時也向周商揮了手。周商一看是府上二少爺,趕緊把車停下來,然後回過頭跟車裡的主子說:“小姐,奴才看到二少爺和五小姐了,像是來迎咱們的。”
夜楚憐直接換了車,鑽進夜溫言的車廂裡,夜飛舟趕着自己那駕馬車跟在周商後面。
馬車走的還是回将軍府的方向,并沒有調頭去追穆氏的意思。
夜飛舟便知他這個四妹妹也是認了穆氏到廟裡去住些日子這個事,就是不知道她回府之後是直接把這口氣給咽了,還是立即就去找老夫人和二房說道說道。
不多時,馬車停住,将軍府到了。
他看到夜溫言下車,往他這邊看了一眼。他趕緊快走了幾步,到她跟前問道:“怎麼辦?”
夜溫言一愣,“什麼怎麼辦?”
他不解地看向夜楚憐,“沒和你四姐姐說?”
夜楚憐道:“說了呀,全說了。”
“那小四你這是……”
“我這是照單全收!既然母親已經有了打算,那我也沒什麼好說的,隻安心在家等着就是。且七日之後是父親冥壽,咱們也該着手準備準備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