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臺的門突然被人推開，佟慕妍本能回頭，見顧莘握着手機沖了出來。

　　他的臉色蒼白無比，一手按着兇口艱難喘息着，看着她的眼睛裏充滿了愧疚、自責、悔恨……

　　他們的女兒……他們的女兒早就不在了嗎？

　　這才是佟慕妍拼命想要守住的秘密？

　　想着尚未見上一面的女兒小小的身體躺在冰冷的太平間裏，想着女兒被白布遮住的樣子，想着佟慕妍孤身一人在異國他鄉為了女兒的病情四處奔走，最後卻還要親手送走女兒的痛……

　　顧莘心痛得說不出話來，渾身的力氣仿佛被瞬間抽走了，他再往前一步，那個住在他身體裏的魔鬼仿佛剎那覺醒了。

　　心髒被魔鬼狠狠握住，這樣劇烈的痛，自四年前在美國別墅發作後便再不曾有過了。

　　佟慕妍看着顧莘手中的手機滑落在地上，接着看着他捂着兇口半跪了下去。

　　“顧莘！”佟慕妍驚叫着朝他沖過去。

　　郁芷言也吃了一驚：“顧……顧莘……”她本能也跑過去。

　　佟慕妍撲過去接住他即将倒下的身體，他突然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臂，眼淚從眼角滑出滴在她身上，他的眼底滿是愧疚與自責，咬着牙拼盡了全部的力氣說了句“對不起”……

　　女兒生病的時候他沒能陪在她們身邊，對不起。

　　她一個人苦苦支撐的時候他沒有陪在她身邊，對不起。

　　讓她一個人痛苦地送走女兒，對不起。

　　……

　　“顧莘！”佟慕妍大叫了一聲，他的手滑落，早已經失去了意識。她顫抖着狠狠甩了他一個耳光，“顧莘！你給我醒過來，顧莘！你給我聽好，小花兒是你的女兒！她是我們的女兒，我們的女兒沒有死！沒有死！顧莘，顧莘！”

　　她害怕地把顧莘抱在懷裏，她拼命擦着源源不斷流下來的眼淚，卻沒有哭出聲來，驀地，她猛地想起什麽，慌張從身上找住藥狠狠塞到顧莘嘴裏。

　　他已經無法吞咽，佟慕妍卻像是瘋了一樣強迫他咽下去。然後一遍遍揉着他的肩膀和兇口，試圖讓他醒過來。

　　郁芷言愣愣站着，說不清為什麽，心口的痛越來越厲害，就好像……好像她也跟着顧莘得病了似的。

　　不是已經下定了決心要毀了顧莘，然後讓佟慕妍徹底離開顧家的嗎？

　　不是都已經準備好了嗎？

　　可是為什麽，看見顧莘發病倒下的樣子，她的心依舊那麽痛那麽痛。

　　十幾年前，聽到顧若死訊的那種絕望害怕似乎又一次襲卷了郁芷言整個人。

　　她還以為她早就心死麻木了呢。

　　卻原來……

　　眼淚從她的眼睛裏面滾落，是她忘了，顧莘是這世上唯一給過她笑容，給過她溫暖的人了！

　　郁芷言顫抖拿起手機打了電話，哭着叫救護車來東陵百貨的天臺。

　　原來，她也還有舍不得。

　　郁芷言一步步走向顧莘，她的腿有些軟，看着顧莘緊閉着雙目，臉色蒼白的樣子，她終于一下子癱倒在地上了。

　　“顧莘……”

　　她伸手過去試圖拉住他的手，她的指尖尚未觸及他的手，佟慕妍突然一把推開她，目光充滿着憤怒：“別碰他！”

　　郁芷言從未見過這樣的佟慕妍，她的眼底依舊充滿着殺氣：“顧莘要是出什麽事，我會讓你陪葬！”

　　佟慕妍回過頭，感覺掌心下，顧莘的心髒終于微弱跳動起來。

　　那個瞬間，她覺得自己像是重新活了一回。另一手給藍清打了電話：“顧莘出事了，讓梁院長親自來東陵百貨，別給我廢話，醫院的直升機是擺設嗎！”

　　藍清因為不知道到底發生什麽事，打算在電話裏問問清楚，沒想到一直好脾氣的佟慕妍直接就爆發了。

　　郁芷言下意識回頭看了眼天臺上的停機坪。

　　直升機很快來了，也不知道是眼淚的緣故，還是風太大的原因，佟慕妍根本看不清楚眼前的情形，她隻知道顧莘被擡上直升機，然後聽見梁院長說話的聲音。

　　後來，不知道是誰把她拉上了直升機，去醫院的路上，她一直抱着顧莘不肯松手，感覺到他的體溫依舊，她才不至于哭出聲來。

　　顧莘被送進特級病房手術室的一路上，輪子滾動的聲音那麽刺耳又令人心悸，手術室的門重重關上，佟慕妍仿佛這才回過神來。

　　“慕妍，到底發生了什麽事？”藍清一路跑來，看見她哭花的臉一陣緊張，“顧莘怎麽了？你倒是說話啊！”

　　佟慕妍的雙腿有些軟，藍清忙扶住站立不穩的她，讓她在沙發上坐下。她終于捂住臉抽動着雙肩哭了起來：“顧莘……顧莘和他兩個哥哥得了一樣的病……”

　　藍清的眼睛驀地撐大，随即他嗤笑：“不可能，這絕對不可能！顧莘和他們不是一個媽生的，他很早就告訴過我的！”

　　佟慕妍還是哭：“有心髒病史的是顧家！他開始也不知道！五年前他第一次發病時才知道的！”

　　藍清不可置信愣着，半個字也說不出來了。

　　“慕妍！”簡靈剛巧進來就聽見了這個話題，她震驚不已，疾步沖上去。佟慕妍一見簡靈就抱住了她，簡靈看了藍清一眼，突然什麽話也說不出來了。

　　藍清接到佟慕妍電話的時候就知道一定出了大事，所以他才打電話讓簡靈過來，之前他進來時也特意交代了外面的保安給簡靈放行。

　　簡靈輕撫着佟慕妍的後背，腦子高速運轉着，似乎瞬間将以前很多事都聯系了起來。佟慕妍為什麽不把孩子們的事告訴顧莘，還有她對他處處忍讓……

　　她也瞬間明白了當年顧莘突然放棄佟慕妍的原因……顧莘他不就是怕事情會走到今天這樣的地步嗎？

　　看看此刻的佟慕妍……自從她懷孕到現在，除了淺見生病的那段時間，簡靈還從沒有見過這樣害怕得渾身發抖的佟慕妍。

　　簡靈的眼睛忍不住紅了，明明那麽相愛，處處為對方考慮的兩個人，上天到底要折磨他們到什麽時候！

　　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，藍清幾次在手術室前踱步，他有些懊惱，很想幫忙做點什麽，但是他知道自己不是這一領域的專家，這種心有餘而力不足的感覺太不妙了。

　　也不知過了多久，一個保安進來，朝藍清說：“藍主任，外面有人自稱是醫院心理科室的主任，非得要進來。”

　　不等藍清開口說話，簡靈憤怒說：“進什麽進，叫她滾！”

　　保安吓一跳，見藍清沒有說話，他忙點了頭轉身就走。簡靈低頭看了看佟慕妍，她的眼神空洞，似乎并沒有聽見剛才保安的話一般。

　　顧莘的手機突然響起來，是夏商周打來的。他知道顧莘早上會先送佟慕妍去公司，但是例會快要開始都不見顧莘去集團，覺得奇怪這才打來了電話。

　　藍清握緊了手機，看一眼手術室說：“顧莘在手術室。”

　　夏商周用最快的速度趕來，他掃視了一遍手術室外的人，徑直走到佟慕妍面前，低聲問：“怎麽會弄得進手術室？顧總身上不是帶着藥？”

　　聽得出，他雖然在克制，但依舊掩飾不住緊張。

　　佟慕妍從坐下就一直在心裏面祈禱着顧莘不要出事，別的話，別的事，她一概聽不到了。

　　倒是藍清聽到夏商周的話震驚上前：“這件事夏秘書也知道？為什麽沒人告訴我？”

　　他有些生氣，顧莘是他最好的朋友，他病得那樣重竟然沒有人告訴他！

　　夏商周沒有回頭，皺眉說：“連老爺子都不知道，這是顧總的意思。”

　　藍清一噎，瞬間就明白顧莘的用意了。

　　…………

　　仿佛過了千年萬年，手術室的燈終于滅了。

　　梁院長摘下了口罩說：“眼下病情雖然控制住了，但情況還是不太好。”

　　衆人面色凝重。

　　卻聽始終沒有說一句話的佟慕妍問：“所以現在他還活着？”

　　梁院長有些驚訝看着佟慕妍，簡靈忙拉住她的手，大約以為她大受刺激都傻了。佟慕妍難得一笑，看着梁院長說：“活着就好，接下來的事，就麻煩院長了。”

　　說完，她轉身朝外面走去。

　　簡靈忙追上去：“慕妍，你去哪裏？”

　　佟慕妍徐徐握緊了雙拳，她要去找郁芷言！

　　…………

　　郁芷言被攔在門口，無論她怎麽懇求保安都沒有放行。

　　想着最後看見顧莘被擡上直升機的樣子，郁芷言踉跄退後幾步，佟慕妍有一句話說對了，她憑着出色的專業知識以為能參透人心，卻原來連自己的心都看不透。

　　試過之後才知道自己究竟有多舍不得顧莘出事！

　　郁芷言猛地想起什麽，忙拿出了手機，顫抖打開通話記錄，翻了翻才想起韓向非上次打來的號碼顯示是未知，無法回撥！

　　向來高冷的郁芷言差點就要哭出來了，正在她不知道該怎麽辦的時候，她記起了韓向非給她留的郵箱，她忙慌慌張張打開了自己的郵箱給他發郵件。

　　編輯完，才按了發送的鍵，郁芷言就聽保安說裏面有人讓她進去。

　　她忙收起了手機就沖了進去。

　　佟慕妍走進客廳時，看見了坐立不安的郁芷言，她從她背後過去，直接狠狠揪住了她的長發，用力往死裏摁了摁。

　　郁芷言痛得直叫：“佟慕妍，你幹什麽？你瘋了嗎？”

　　佟慕妍不說話，狠狠拉扯她的頭發，一言不發這樣懲罰她。跟着她進來的簡靈都被她吓到了，她感覺連自己的頭皮都忍不住緊了緊。

　　郁芷言試圖推開佟慕妍，但是她的力氣出奇的大。她忍着痛咬牙說：“把顧莘害成這樣，你也有份！是你瞞着他才會這樣，我隻不過是說出了事實而已！”

　　“事實？我告訴你什麽是事實！”佟慕妍憤怒揪緊她的長發，說，“我和顧莘的女兒沒有死，她幸運地等到了合适的骨髓！我不告訴他，是因為覺得過去的日子再困難再艱辛都已經過去了，我承受過的痛再痛以後也不會有了！所以這一切根本不需要顧莘再承受一遍，不需要他的自責與愧疚！可是郁芷言，你明知道他生病了，你為什麽要說那樣的話騙他氣他刺激他？為什麽？！”